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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之下,只怕也难以脱身,我从不认为沐云是那种为些微恩怨便不顾自己性命的人。”
沐云冷声道:“果真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只不过,你想错了一点,我不杀你,并不是因为这数万银盔军之威。”
沐云手握紫魂剑柄,深深看住江远的双眼,不知是否方才激战的原因,沐云那双原本只是浅蓝的眸子竟变为海水般的幽蓝,此刻近距离地看着江远,更是一瞬也不眨动。
“你知道什么原因吗,江远?”这是两人悉知对方身份后,沐云第一次唤出“江远”这个名字。江远不再与他对视,缓缓垂了眼,看着自己胸口渗出的血慢慢融进紫魂剑中,变为更深更艳的血之紫色。半晌,才悠悠响起他特有的清亮嗓音,“若不是我说的原因,那我实在想不出沐将军对一个敌国王爷手下留情还有何别的原因。”
声音低低的,夹了些讽刺,也夹了些无奈。
沐云微愣,却在下一刻握剑的手骤然用力,本只堪堪触及胸口的剑尖竟真深入了三寸。江远微微皱了皱眉,并不出声。
“上次胸口这处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吧。”眸中深邃的蓝已恢复成平常那浅蓝的淡漠,沐云不再将剑推进,剑尖却在原处缓缓地旋动,“为了取得我彻底的信任,你竟然冒死救下封三,当然,你成功了,不仅没死,还获得我完全的信任与感激,但若当时你真死了,你又如何?堂堂一个随王竟为救对手的弟弟而死,不觉得遗憾吗?”
江远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若那时真死了,也算我救了一条大好性命,又有什么值得遗憾。”
沐云执剑的手微微一动,深吸了口气,目光移向上方的翠云山,移向翠云山上方的天空,再自远处那一队队笔直挺立军令严明犹不知自己主上命悬一线的银盔军身上扫过,最后还是落回眼前人的脸上。
“这片江山,这些人,真值得你如此顾惜,甚至罔顾自己的性命来维护吗?”
江远笑了。那种真心的笑无法让一直在近处凝视着他的人不闪神。
“值得。”
声音不是很有力,却不带丝毫犹豫。
沐云就一直眼也不眨地看着这样的笑,仿佛只要一眨眼,它便会消失,便会再也不见。剑并未刺太深,只是紫魂那凛冽的剑气,触肤犹待三分痛,何况剑身入体。
两人一直便隔着一剑之距站着,沉默着,终于,沐云手扬起,紫色的剑尖在光下发着艳丽的色泽。
沐云看着剑尖的血来不及融入的血滴入草上,一滴,一滴……剑身再扬,平指江远,一字一句,清晰缓慢,如印在心。
“随王,或许你不负天下人,但你负我良多,江远。”
今日你放我离开,日后我会不惜一切将你守护的东西尽数夺来,人也好,物也好,我该得的,终究会一一得到。
男人收剑,上马,瞬间消失在山谷尽头。
江远在原地静立许久,转过身来,胸口伤处血已停滞,依旧又是平常那个自若冷静万事尽在掌握的随王。
翠云山上景致依旧,与江远离去时并无两样。只是两日前,守阁的高手已被他派出的几十名江湖侠士极调来的禁军高手全数剿灭。江远上山去时,那些飞云阁众已照律法押解至朝廷受审,留下来的便是那些禁卫军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人。
譬如这拢翠居后院中吓得战战兢兢的几个公子,上上下下近百个丫头。禁卫军不知如何处置,便一并捆了等着江远来发落。
江远缓缓扫过众人,“他们与飞云阁并无多大干系,也无武功,松了绑,送到附近的府衙查查背景,备个案,莫要为难,放走就是。”
“是!”江远声音刚落,不远处角落里便有一声轻微的诧异声响起。
接着,有声小小的,犹带三分迷惑的叫声传到江远耳中。“公子?”
江远循声望去,角落里,便看到秋云脸上身上黑了大片,手上抱着同样无精打采的大猫儿,大概是由于她是阁主屋内的大丫头,禁卫军便将她分开锁了。
“公子,是你吗?”天天服侍的人,这声音太熟悉了,可是眼前人的容貌却是让她想也不敢想的。以前她总恼恨人家说她的公子容貌不够漂亮,可现在眼前这幅容貌真变得无人能比了她倒有些不习惯了。
“公子,前两天宋长老他们被抓走时我听见他们大声说是公子背叛了主上,说公子是随王的人。”
一旁禁卫军领头见状大喝:“放肆,小女贼休得无礼,你眼前便是我们随王千岁。”
江远摆手制止,示意将秋云身上铁链打开。
秋云眼瞪着江远半晌,忽然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秋云知道了,公子是随王爷,公子本来就是来骗主上的,——秋云现在知道了就难过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主上要知道了不知会怎样难过……”
“秋云……”江远伸手去扶她。秋云避过江远伸过来的手,用衣袖抹干了脸上的泪,刷地站起来。“公子,我知道你们男人都只知道国家大义,从来都不会把那些情情爱爱放在心上,我也不知道你们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这个小丫头唯一知道的就是,主上半夜起来为你熬药喂你喝药,和昏迷的你呆在冰泉疗伤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假别人之手照顾你是真的。主上……主上他这辈子恐怕也没对人这么好过,我知道你们认为他手段残忍,可是他对我很好,我只是个小丫头不晓得什么大义,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一辈子也不会背叛他。”
秋云说完,不知从哪里掏出来把匕首,就往自己心窝插去。江远袖风一拂,顺手点了她昏睡|穴,将她扶了交予旁边的银盔军将领。“将她送到我随行的车马上。”
“喵——喵——”锁在一旁的碧虎见秋云被抱走,便挣扎起来。
江远皱了皱眉:“为什么将它锁起来?”
一旁随时待命的禁卫军统领见了忙弯腰答道:“因为这只巨猫前两天发疯似地见了兄弟就又抓又咬,待要杀了又觉得如此异种挺可惜的,加上那小侍女哭得要死要活的,便一并锁了等候王爷发落。”
“将锁开了。”
那统领示意身旁的小兵开锁,小兵得了令,心中害怕却还是抖抖地拿着钥匙蹲下身。
“算了,我来开。”
统领吃了一惊,“王爷!这只畜牲野性难驯,身手也很敏捷,还是手下来。”
“无碍,你们若怕,站远点便是。”
江远蹲下身来,对着早已毛发直竖的大猫轻唤道:“碧虎?碧虎。”
毕竟是动物嗅觉灵敏,虽然容貌有差异,但气息未变,也许是闻到了熟悉心安的气息,碧虎怒张的毛发渐渐软了下来。只是江远替它解开了锁在脖子上的锁链,它却依然缩在角落里不动,喉间咕噜咕噜的发着声响,似低吼又似哀鸣。再霸道凶狠的猫,也终究是猫,这两天的被人四处围扑追打它已经胆战心惊。
“碧虎,来,你不认得我了吗?”江远微笑着对着招手,轻声地叫着,“来,到我这里来。”
终于,碧虎认出了昔日主人的声音,终于可怜兮兮地咪呜一声,窜进了江远怀里。
碧虎身形庞大,抱在怀里便有如抱了个周岁小孩,一旁的银盔军将领见了。“王爷,这猫还是让属下来抱吧,您胸口还有伤……”
“无妨,你们都先下去山脚等我。”
依着脚步在这空无一人的园子里走走停停,走着便到了一处熟悉的所在。江远一抬头,便见“露园”二字。
里面的景致想必依旧。只是伸出的脚,终究未踏出一步。
已成的过往,永远只能是过往。
怀中的猫儿已舒服安心地打起了呼噜。
抱猫的男人一声轻笑,转身朝园外走去。
一阵风寂寞地吹过,撩动他清幽的发丝,连他的背影也显出如许寂寥的失落来。
风越发寂寞地吹。而他,将寂寞的背影悄然留给了园内这抹同是寂寞的风。
山下,迎着他的,又将是只属于一个真正王者的天下。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