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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不宜重逢-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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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了妈妈的话,那也许真是至理名言。
    军医大学来招生,田部长力排众议,主张我去读书。大家反对的理由也并非是我不够条
件,只是说上级给高原部队一个名额不易,女孩子学成后还能回来吗?回不来,那不是狼抢
来的肉叫狗给叼走了吗?
    田部长说,上学又不是上厕所,分什么男女。上高原的时候女孩子们没二话,咱们送学
习就不能搞性别歧视。秦模苏表现好坏大家可以任意评说,我不了解她,没有发言权。若是
表现这一关过去了,我同意送她去。
    领导表态到这个份上,底下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因为田部长和蔼可亲,大家敢于畅所欲
言,有人说秦模苏和放映员伊喜不错。
    不错到什么阶段了?田部长很尊重下面的意见,追问。、
    阶段倒谈不上,只是关系密切。因为事关男女,反映问题的人就很慎重。
    事情不要捕风捉影。组织上要慎重对待每一个同志。这件事在这里说说就算了,不要再
扩大范围。假如是真的,也好吗!刚才不是还有人关心狼呀狗的问题,这回肉烂在锅里了。
    田部长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告诉我,说这也没有什么可保密的,只是想让你知道来之不
易。以后要好好读书。不喜欢我那小子也行,愿意到河南吃红薯也行,都是你的自由。我既
是你的领导又是你的长辈,哪头重哪头轻你自己拿主意。
    这是一个两头沉的柜子。
    我匆匆下山。伊喜骑着马到边防站放电影去了。就是他在,也未必会送我。
    到了大学,我给他去了信,我给许多人都去了信,用的是有军医大学字样的信封,两块
钱一沓,好像是一百个,很快就用完了。
    伊喜没有给我回信,田参谋的来信不断。
    两头沉的这一边的物件渐渐地移到那一边去了,两头沉变成一头沉。
    这个过程并不痛苦。家里和田部长不断地给我潜移默化的影响,好像在保持神智清醒状
态下注射的局部麻醉剂,田参谋又是那样温暖宜人。但悲苦会像牛虹一样毫无先兆地袭来,
在狂欢的聚会之后,从五彩的灯光中走入黑暗,我会看见伊喜像树桩一样突兀立在面前,有
小鱼一样的眼睛和着星光闪烁……冬天的时候,每一次酷寒都使我想起高原。我不能看到
冰,尤其是那种很洁净很纯粹很坚硬的冰……我拒绝去摸冬季室外的水管,那种金属粘手的
感觉,会使我想起一只脱落的桶钩……
    我时时为自己开脱:这是为了河南一家贫苦的农民着想,甚至是为了一位我所不认识的
不识字的农村姑娘着想,那个长着小鱼一样眼睛的青年,对他们至关重要。
    于是我有了一种殉道般的宁静。
    后来我得知伊喜提了干部,后来转业回到了河南。
    毕业后,我和田参谋结了婚,调到海军,从此远离了呼啸的高原。又一同双双转业回北
京。
    工作很安逸,孩子也大了。父亲和田部长都已故去,母亲与我们同住,女婿与丈母娘本
来就很好相处,这是弗洛依德说的,田参谋又是母亲为我相中的,因之很和睦。
    太和睦的日子就像太肥沃的土地,容易滋生奇怪的秧苗,我开始写些文章,登在报纸
上。主要是我当医生的感悟。电视广告里,除了化妆品和酒类。就是喋喋不休的药品广告,
医药已经像大气污染,渗入到我们所有的空间。我想写出独特的医散文。
    我把伊喜的信放在一边,我开始把地板拖了一遍又一遍。又擦壁灯的装饰,是许多片状
的流苏,每刷三四瓣就要洗一次抹布。妈妈说街上在迎接奥委会视察组大搞卫生,但他们不
会到咱们家里来,你这是干什么?
    我只是想锻炼下身体,妈妈!
    我竭力想象信的后半部写了些什么。这是一枚三千年一成熟的桃子,我愿意在眼睛未尝
之前先用头脑将它咀嚼。
    当年的小田如今的老田回来了,他在一家政府机构当处长。你好像很高兴。他说。
    吃罢晚饭,母亲和先生还有儿子看电视。我独自到卫生间去。家很狭小,你的喜怒哀乐
都逃不脱众人的眼睛。我不知道伊喜要对我说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将呈现什么样的表情。
    我急切地抖开那封信,后面的话极其简单:我最近要到北京去。请将你的地址告我,我
去找你。
    我把信封又抖了抖,好像那是盛过芝麻糖的口袋。
    就这么多。
    我哑然失笑,信是经过编辑部转来的,伊喜他还能说什么?掐指一算,因为转递信件,
距他写信之时,已颇有些日子了。我不知他的“最近’是怎样一个时间范畴,赶快将我的工
作地址用电报发给他,发往那个距兰考很近的县。
    我想先在单位见到他,而不是在家里。
    那几天,我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喜悦与期待当中,甚至还有几丝恐惧。十几年过去了,我
老了,我们都老了。我不知道他见到我时将是怎样一副表情,我只是对自己说,不论他变成
什么样子,我都不要吃惊。
    我想象我会在马路上、汽车里或是菜市场旁遇见他,我对每一个路人都充满微笑。那几
天我格外注重仪表,我并不认为这是女为悦己者容,我只是想为自己多挽留一份青春。无论
过去的事情怎样评说,我愿意今天美好。
    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伊喜没有来。
    我开始怀疑是否我拍发电报的地址不准。我只写到了县,没有更详细的地址,因为他的
信封上就到此为止。我想他是否在县电影院放电影,人们对他的名字是否家喻户晓?我设想
了一百种见面的方式,九十九种渐渐消失在等待中。会见以最普通的程序开始。
    我就职于一家银行总部的卫生所。因为是金融重地,门禁森严。所有的来访者都必须在
大门外电话预约,然后由主人到会客厅把来者接人。
    秦大夫,你的电话。
    我接过电话,对方说:是小秦吗?
    那一瞬,我突然热泪盈眶。多么纯正而熟识的河南口音!比任何一个相声、小品、戏剧
里的模拟都要浓郁百倍!
    调到总行时,我已是副主任医师。没有人敢对一个有高级职称的医生称呼小秦,小秦已
经遗失在岁月的某处沼泽。
    噢,是的。是我。你是伊喜吗?我尽力保持一个女医生的矜重,不要叫同事和病人太骇
怪。
    接到你的电报我就想来,无奈官身不由人……
    我还以地址不详查无此人呢,一直没有音讯……
    不知道别人,还能不知道县太爷的姓名吗……咱们怎么在电话里聊起来了,你快来接我
吧!
    卫生所在一楼,大门自然也在一楼。我快步疾走,在路过储放消火栓的密闭玻璃柜前,
我猛地停住脚步。萝卜红的灭火器构成幽暗的底色,我的白色工作服像鹅羽一样浮动其上。
挺好,一位端庄宁静的女医生……我苛刻地评判着自己,结果基本满意。只是皮鞋好几天没
擦了,积了少许灰尘,但愿他不要注意到我的鞋……尽管他似乎已经做到了县长,终是农村
的一方土地,不会太注重浮华的。
    拉开旋转的玻璃,那一刻心房几乎不跳。
    你至于如此紧张吗?你不是已经见过许多恢宏的场面吗?
    不论我怎样鼓励甚至鄙视自己,我心中依然充满微带恐惧的渴望。
    我们面面相视。彼此毫不留情地打量着。他在打量我的外貌,我在打量他的衣着。
    他说,你几乎一点都没有变。
    我说,这可是太恭维人了,我们分手已过二十年。
    他说,那是因为我每年都在心里勾画你的形象,刚开始是你长大,以后是慢慢衰老。因
为时常在想象中见面,所以一点不觉得陌生……
    我心中最隐秘的地方,像冰川即将融化时裂开许多不规则的条纹,它们笔直地楔向心灵
深处……
    我不愿被他发觉,便说:你的这套西服很棒。
    我喜欢从衣服推测一个人的性格与嗜好。
    他说,一般化吧,不到两千元。我还是爱穿军装,但这不可能了。田部长记我的仇呢,
很快让我转业了。要是老头活着,我该感谢他,军队不是一个可以久待的地方。我喜欢穿上
下颜色一致的套服,它们本质上是军装,是一种铠甲,给人以肃然杀气……
    我望着他,像一场电影,在开演半小时之后便停电了。我们沉浸在黑暗之中,不知道还
能不能看到后面的故事。在毫无征兆的情形下,电影又继续开演了。但拷贝在黑暗中行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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