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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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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正!”党卫军军官向“知名人士”喊口令。“现在你们跟着那些人走,一起去消毒。”他那口气听来很粗鲁,他向那些走过去的妇女那面作出的手势具有威力,是不容误会的。    
    那十七个人都愣住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望望他们滚在地上的行李。    
    “快步走!”军官的口气更生硬了,“跟上她们!”    
    警卫向这些人挥了挥手提机关枪。    
    那位柏林律师向前一步,低声下气,哆嗦着说:“队长长官,请问阁下,您不会是闹错了吧?我们都是‘知名人士’,再说——”    
    军官竖起了两个僵硬的手指。警卫对准了律师脸上就是一枪托子。他倒在了地下,流着血哼哼。    
    “把他拉起来,”军官对其他几个人说,“领着他一起走。”    
    这一来埃伦得到了他的答复。已经毫无疑问,他现在是去就死。他很快就要死了,可能是几分钟以内的事。体会到了这一切,他的心情是十分奇特的:恐惧,痛苦,同时悲哀中又有那么一种获得解脱的感觉。他最后看了看月亮,看了看诸如火车之类的东西,看了看那些妇女,看了看那些儿童,看了看身穿军服的德国人。这情形是令人惊奇的,但并不是十分可怪的。他离开特莱西恩斯塔特的时候,对此早已作好准备。他帮着大家扶起了这位遣送组主任,主任的嘴已经血肉模糊,但是他那恐怖的眼光更叫人看了难受。杰斯特罗最后别过脸去瞥了一眼,看见长长的几行人仍旧在探照灯光照射着的站台上一路延伸过去,那里还在进行挑选。将来有一天,他会知道娜塔丽的遭遇吗?    
    月光下,冷冽的空地里大家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很长一段路;静悄悄地走着,只听见脚步在泥污的冰凌上发出的咔嚓声,孩子们渴睡中的啼哭声。一行人走到了一片草地上,修剪得很好的草在强烈的探照灯光下映出鲜绿,草地后面是一带深红色砖房,房子低矮,没有窗子,高高的方烟囱时不时冒出火花。它可能是一个面包房,也可能是一个洗衣作。剃光了头的人领着一列人走下宽阔的水泥台阶,沿着昏暗的过道进入一间被光溜溜的电灯照得灿亮的空房间,那样子很像是一间海滨浴室,里面摆着一些长凳,沿墙上一溜和房中央柱子四周都是挂衣服的钩子。面对着进口的那根柱子上是一个用好几种文字写的牌子,最上面写的是意第绪文:    
    在此脱衣洗澡消毒    
    将衣服折叠整齐    
    记住你放衣服的地方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三章(6)

    使人感到窘促的是,男男女女必须在同一个地方脱衣服。穿条纹衣服的囚犯把少数几个“知名人士”领到一个角落里,这时候埃伦吃了一惊,只见这些囚犯都去帮着妇女和孩子脱衣服,一面不住地道歉。他们说,这是营里的规矩。不能为这种事多费时间。现在重要的是:必须抢快,要叠好衣服,服从命令。不一会儿,埃伦·杰斯特罗已经脱光了衣服,坐在一张粗木头长凳上,赤脚踏着冰冷的水泥地,嘴里喃喃念着圣诗。按说,人们不可以赤着脚祈祷,或者光着头宣神的名号,但这是非常时刻,对戒律是可以通权达变的。他看见一些年轻妇女,长得很动人,她们袒裸着的丰润的肌肤在灿烂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娇艳,好像鲁本斯 画的裸体女人。当然,多数妇女的体形已经变得很难看:有的骨瘦如柴,有的皮肤松垮,胸部和肚子都搭拉下来。孩子们看上去都像薅了毛的鸡一样。    
    第二批妇女拥进了更衣室,后面跟着更多的男人。埃伦看不真娜塔丽是不是在那些人当中,人群是那么混乱。一些光着身体的妇女和她们穿着衣服的丈夫没想到会这样暂时团聚:一认出了对方,他们就发出欢呼,彼此拥抱,父亲紧搂住了他们赤膊的孩子。但是那些剃光头的人立刻拆散了他们。以后时间多着啦!这会儿大伙得赶紧脱衣服。    
    不一会儿,只听见德国人在外面厉声发出命令:“立正!只放男人!两个一排,洗淋浴去!”    
    穿条纹衣服的犯人把男人们领出了更衣室。这一群赤条条的男人挨挨蹭蹭挤了过去,蓬蓬的阴毛里露出了晃荡着的生殖器,那副情景很像是在一间澡堂里,所不同的是:他们当中还有那些穿着条纹衣服、剃光了脑袋的人,还有一大群裸体的妇女和小孩,看着他们走出去,一面亲切地呼唤他们。有的妇女嚎啕大哭。有的妇女,埃伦可以看出,手紧捂住嘴,那一定是憋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们也许害怕挨打,也许不愿惊吓孩子。    
    过道里很冷;带着武器、沿墙壁排列着的党卫军不觉得,但是脱光了衣服的埃伦和那些跟他一起走过去的男人肯定觉得冷。他心中一直很明白,留心看这个骗局越来越真相毕露。几个犹太人洗淋浴,凭什么要这么一队手持武器、足登皮靴、穿着军装的人来照看他们?这些党卫军都和普通德国人的长相一样,多数都是年轻人,很像星期日可以看到陪着女友在选帝侯大道上蹓跶的那些年轻人,但是这时候他们都恶狠狠地蹙起眉头,好像一些警察在监视着捣乱的人群,防止他们发生暴动。然而,这些赤身裸体的犹太人无论青年人还是老年人,根本没有谁会捣乱。走过去这么几步路,更不会发生暴动。    
    他们被领进了一间狭长的房间,水泥浇的地板和墙壁冷冰冰的,房间大得几乎可以当作一个戏院,只是那个上面装有几百只莲蓬头的天花板太低了,而那一排排的柱子也会妨碍人的视线。墙壁和柱子——柱子有的是实心混凝土的,有的是铁板上钻了洞孔的——上面都装有肥皂架子,摆着一块块黄肥皂。这间房里,天花板上那些无罩的电灯也亮得几乎令人无法忍受。    
    埃伦•;杰斯特罗的脑海里只留下以上这些印象,他在一切置之度外、委诸命运的同时,喃喃地念着希伯来圣诗,到后来,身上感到非常难受,他再也无法勉强保持着虔信神道的宁静心情了。穿条纹衣服的囚犯继续把这些男人往里边推。“空出些地方来!空出些地方来!男人都朝里边去!”他止不住地被紧挤在那些比他高大的人粘腻冷湿的皮肤上,这种感觉对一个最爱清洁的人是难堪的;他可以觉出他们软绵绵的生殖器在他身上紧蹭着。这时候妇女们也进来了,虽然埃伦只能听出她们的声音。他一眼看过去,尽是那些紧向他四周挤过来的赤裸的身体。有的孩子大声哭喊,有的妇女嘤嘤啜泣,从远处德国人的口令声中偶尔可以听到几声绝望的惨号。此外还听见许多妇女的声音:有的在哄她们的孩子,有的在招呼她们的丈夫。    
    这群人越挤越紧,杰斯特罗惊慌起来了。他没法克制自己了。他平时一向害怕拥挤的人群,害怕被他们踩死或闷死。他完全没法动弹,没法看见,几乎没法呼吸了,只闻到体育室内的那种臭气,从四面被裸体的陌生人夹在当中,紧挤向一根有孔洞的冰冷的铁柱子跟前,恰巧站在一盏电灯底下,一个人的胳膊肘紧抵在他下巴底下,猛地把他的头向上掀起,那灯光就直照射在他脸上。    
    灯光突然熄灭。整个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从房间远处,听见沉重的门砰地关闭,接着就是铁插销转动和扭紧时尖锐的吱吱声。在极宽大的房间里,响起了一片悲号声。在悲号声中,只听见恐怖的尖厉的惨叫:“毒气!毒气!毒死我们啦!哦,神大发慈悲吧!毒气!”    
    埃伦闻到了那股气味,强烈的、强烈得令人窒息的气味,像是消毒药剂,但远比那气味厉害。它是从那根铁柱子里放出来的。第一股喷射出来的气味火辣辣的,像烧红了的剑直刺进他肺里,震撼他的全身,痛得他浑身直抽搐。他拼命从柱子跟前往旁边躲,但是没有用。黑暗中是一片只听见惨号声的混乱与恐怖。他急喘着气,说出了临死前的忏悔,或者讲得更恰当些,是试图说出他的忏悔,因为肺里正在充血,嘴里粘膜肿胀,痛得透不过气来:“主是神。应当称颂他的名,直到永远永远。听啊,以色列,主宰我们的神是惟一的神。”他倒在水泥地上。折腾翻滚着的人体压到他身上,因为成年人中他是第一批倒下去的。他仰面跌倒,头沉重地磕在地板上。那些精赤的肉体就紧压着他的脸和整个身子,使他无法扭折身体。他不动了。他不是被毒气熏死的。很少毒气侵入他的身体。他几乎是立刻断了气,他是在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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