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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像个高声喇叭似的,把一教室同学吼得噤若寒蝉。别班的同学也被他的吼声吸引过来了,围在窗边和门口看热闹。三青那时脸色铁青,连死的心情都有了。
班主任骂一通,甩手而去,教室里寂静了至少一分钟,然后才有乱哄哄的人声在各个角落响起。有人走过来想安慰三青,三青谁也不理,收起书就出去了。
五、三青是回家去了。西斜的阳光把三青的影子拉得好长。三青一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禾茬上、田埂上、水沟里、园墙上飘窜,影子像只轻捷的灰猴,高高低低的地方,说下去就窜下去了,说上来就窜上来了。而且无声无息,连喘一口气都不要。影子还像个变形金刚,遇高则短,遇低则长。落在园墙上时,它干脆矮矮的竖了起来,半截脑袋却零零碎碎在园里那些白菜叶子上窜。三青想,还是影子好,想怎么变就怎么变,自己若能把那条伤疤变没,那该多好啊。
三青的内心本来是绝望而忧伤的。可看到村庄的那一刻,突然变得怒火中烧。往日温馨的村庄,这会儿呆板地踞在前方的小山坡上,像一只癞蛤蟆。
三青没好气地推开门,三青的母亲那时正准备做晚饭,见三青突然回家,便蛮欢心地说:呀,好巧呢,你再晚些回来我就不会煮你的饭了。三青盯着母亲,不吭声。母亲发现了三青的异样,问:怎么了?今天不放假你怎么回来了?三青额上的青筋暴露,他恶声恶气地叫道:我耳后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啊?!母亲从没见过三青这副神情,她呆了一下,问:哪啊?怎么了?母亲问“哪啊”,只是习惯性的口吻,她当然很快就明白了三青所指。所以接着问“怎么了”。三青听了母亲问“哪啊”,就更怒气了,伤疤摆在自己的耳根后,自己看不见这不奇怪,别人看不见那才怪呢。可作为最亲的母亲居然还问“哪啊”,可见她对自己的关心是多么不够。
三青一副哭腔,冲着母亲歇斯底里地吼道:我再不去念书了!!母亲估计三青与人吵架了,别人骂了他什么,便跑回来与自家人生闷气。母亲也有些生气了,问:我问你怎么了啊?你以为是为我念书啊?不念好,家里正缺劳力呢。三青双唇颤抖,字没吐出一个,两行泪却从那双纯稚的眼睛里哗哗滑落下来。
三青转过身,冲进自己卧房,反手将门重重一关。母亲怔怔地立在那里,嘴里念道:你看这孩子……这孩子……
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妹妹、母亲轮流去叫三青。三青只是不肯开门。父亲突然火冒三丈,他用脚猛地朝门踹去,门砰的一声响,听得人心惊胆颤。接着父亲又用他破锣似的嗓子嚷道:我家可不要养个少爷!再不出来,老子就把门踹开了!!一家人都吓得什么似的。
三青只好委屈地从床上爬起来,泪汪汪地开了门。但开了门的三青,仍然不吃晚饭,只默默地坐在一边,垂着泪。父亲这回没办法了,出不出来,他也许有权管,毕竟他是一家之主。但吃不吃饭,他就管不了了。总不能还像小时候那样,抽根条子把三青打一顿吧?三青已差不多是大人了,再要打他,说不定他就记仇了。母亲好言劝说,要三青说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三青只是不说。三青能说什么呢?无除是他既旷课又做不出题,被班主任用课本掀了一记耳光,再加臭骂一顿。如果说出来,父亲还会给他一顿臭骂的。何况问题的关键,或者说问题的重点并不在这里。问题的关键是三青发现自己耳后根有一个伤疤。三青的家人根本想不到三青是现在才发现这个伤疤的。伤疤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他们每次见到三青就可以看到那个伤疤,以致他们都熟视无睹了。他们忽略了伤疤是长在三青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三青早就习惯了自己的伤疤。
伤疤的来源其实很简单,太约在三青三岁的时候,有一次与堂姐玩,玩着玩着两人就生恶了,双双从火膛里拔出燃烧的木棍打起来。那时负责看管他们的奶奶正在门外的溪边洗菜,猛听到屋内一声惨叫,忙失魂落魄地跑回来,进屋就发现三青捂着耳朵在满地打滚。
让惊魂甫定的奶奶感到侥幸的是,三青烧伤的部位不在脸上,还不算破相;还有,是三青的堂姐烧伤了三青,而不是三青烧伤了他的堂姐。伯母仗着伯父在村里当支书,撒起泼来,可是有名的。如果是堂姐受伤了,奶奶肯定会遭一顿死骂。而三青的母亲散工回家,见三青这副情景,只晓得抱着三青哭。三青的烧伤两个月后才好,伤好后疤却留下来了。后来不知谁给他取了个诨号,叫“青疤子”。一村子人就这么叫开了。但三青五岁的时候,母亲听到别人还叫三青的诨号,就满脸不高兴,说三青是有名有姓的,不叫青疤子。这以后村里再没人当着三青的面叫他“青疤子”了。三青也就忘了童年的事,也忘了耳后根的那个疤。如果不是那面该死的镜子,三青也许永远也不会发现自己的疤。要说也不是镜子的错,也许跟杨霞的笑也有些关系,要说也不是杨霞的错,跟三青身体成长的秘密也有些关系……
第二天,三青真的不肯去学校了。父亲这时倒心平气和了,他把上衣一脱,指着自己的身体对三青说:看看,看看,老子的疤还少了吗?为了一个疤就不去读书,你会让村里人笑死去。你若真的留下来做事,身上的疤只会越来越多!我可告诉你,哪一件农活都不比读书轻松!当然啦,我可不像你这么嫌弃自己的疤。呵呵,人忙活一辈子,到死时只能把身上的疤带走啊,其他吃穿住用啥球都带不走……
父亲说到这里,母亲打断了他的话:尽瞎掰!我跟你说,三青,你若真不去读书,就只能脸朝黄土背朝天,做一辈子农事。你可要想清楚,你读书可不是为了我们,你读书是为你自己。
三青后来还是去了学校。主要还是父亲的一句话起了作用:为了一个疤就不去读书,会让村里人笑死去。昨晚母亲絮絮叨叨告诉了自己疤的来源和其他一些事情,三青真的好怕村人再叫他青疤子。再说,他现在对所有的村人都抱仇视的态度。三青恨他们小时候叫他青疤子。三青也恨自己的奶奶和父母,恨他们小时候没照顾好自己。三青最恨的是他堂姐,虽然他知道仅比他大一岁的堂姐,那时也并不懂事。可他就是恨她。三青去上学经过村口的时候,正碰到堂姐在溪边洗衣服,堂姐叫了三青一声,问他还没到星期天怎么回来了?三青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偏地走了。让堂姐纳闷了半天。
六、回到学校,三青就与教室左边最后一排的那个同学换了座位,这样上课时就只有墙壁看得见三青耳后的伤疤了。那个同学不明白三青为什么会突然换座位,可这样现成的便宜不捡白不捡,三青的座位在教室中间的第三排,从听课的角度来说,明显是个好位子。
杨霞也不理解三青为什么要换座位。杨霞对三青有好感,这是事实。要不然杨霞也不会一节课望着三青笑三四回。三青的学习成绩好,人又文静,不爱打闹。杨霞对这样的男生都有好感。当然三青耳后根的伤疤杨霞也是看见的,可看久了,有也像没有。杨霞对三青有好感,当然包括了三青的伤疤。就是说,杨霞知道三青有伤疤,还是对三青有好感。因为人不是一条伤疤,伤疤只是构成三青这个人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三青除了伤疤之外,还有他的笑容、身体、声音、学习、品性、行动等等好多好多东西。可杨霞哪知道,现在三青在内心却把自己的伤疤无限度夸大了,仿佛他整个人就等同了一条伤疤。所以自卑得要命。
本来三青还没有这么自卑,可一想起杨霞美丽的笑容,他就自卑得发疯,心里的那种绝望和忧伤,不比把他掷于一个蚁穴被万千蚂蚁噬啮好受。可怜的三青,大多的时候他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他决定忘了杨霞,他发誓上课时再不往杨霞那边看一眼。可这怎么做得到呢,现在他坐最后面,只要稍稍一偏头,那个俏俏巧巧的背影就进入了视野。再说了,就算不看杨霞,他也没多少心思听课啊。
杨霞给三青写了一张纸条。杨霞在纸条上写道,不要因为老师的一次责骂就丧失了生活的信心和热情。杨霞以为三青的颓废之举与上次班主任的批评有关。她不想看着三青就这么消极下去,有一天黄昏,趁教室里没人的时候,悄悄把这张纸条塞进了三青的课桌里。
我现在都无法描写三青看了纸条那种既欢喜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