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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觊曰:“盐,国之大宝也。”置盐官卖盐,以其直市犂牛给民,勤耕积粟,行之关中而民以绥,强敌以折。施及后世,司马懿拒守于秦、蜀之交,诸葛屡匮而懿常裕,皆此为之本也。觊之为功于曹氏,与枣祗均,而觊尤大矣。
〖一九〗
韩高,智而狡者也。刘表旧与袁绍通,而曹操方挟天子以为雄长,绍之不敌操也,人皆知之,故杜袭、繁钦、王粲之徒,日夕思归操以取功名。嵩亦犹是而已矣。高之劝表以归操,明言袁、曹之胜败,而论者谓其奉戴汉室,过矣。
嵩之欲诣许也迫,而固持之以缓,其与表约曰:“守天子之命,义不得为将军死。”先为自免之计,以玩弄表于股掌之上,坚辞不行,而待表之相强,得志以归,面折表而表不能杀,亦陈珪之故智,而嵩持之也尤坚。表愚而人去之,操巧而人归之,以中二千石广陵守遂珪之志,以侍中零陵守遂嵩之志,珪与嵩之计得,而吕布、刘表之危亡系之矣。二子者,险人之尤也,岂得以归汉为忠而予之!
〖二○〗
董承受衣带诏,与先主谋诛曹操,乘操屯官渡拒袁绍之日,先主起兵徐州,势孤而连和于袁绍。勿论待人者不足以兴,即令乘间而诛操,绍方进而夺汉之权,先主、董承其能制绍使无效操之尤而弥甚乎?不能也。然则此举也,亦轻发而不思其反矣。董承者,与乱相终始,无定虑而好逞其意计者也。前之召操,与今之连绍,出一轨而不惩,弗责矣;先主亦虑不及此,而轻为去就,何以为英雄哉?
夫先主之于此,则固有其情矣。其初起也,因公孙瓒,因陶谦,虽为州牧,而权藉已微,固不能与袁、曹之典兵于灵帝之世,与于诛贼之举者齿;故旋起旋踬,而姑托于操。及其受左将军之命,躬膺天子之宠任,而又承密诏以首事,先主于是乎始得乘权而正告天下以兴师。曹操之必篡,心知之矣;袁绍之为逆,亦心知之矣。脱于操之股掌,东临徐、豫,孤倡义问以鼓人心,乘机而兴,不能更待,绍不可达而连之,姑使与操相持,己因得以收兵略地为东向之举,而有余以制群雄,先主之志,如此而已。初末尝倚绍以破操,而幸绍之能戴汉以复兴也。董承、种辑亦恶足以知其怀来哉?
故许先主以纯臣,而先主不受也。其于献帝,特不如光武之于更始,而岂信其可终辅之以盪群凶乎?故连和于绍而不终,未尝恃绍也。操即灭,绍即胜,先主亦且出于事外而不屑为绍用。先主之东操心悔之而不惧,绍遥应之而不坚,亦已知之矣。他日称尊于益州,此为权舆;特其待操之篡而后自立焉,故不得罪于名教,而后世以正统加之,亦可勿媿焉。
〖二一〗
曹操东攻先主,田丰说绍乘间举兵以袭其后,绍以子疾辞丰而不行,绍虽年老智衰,禽犊爱重,岂至以婴儿病失大计者?且身即不行,命大将统重兵以蹑之,亦讵不可?而绍不尔者,绍之情非丰所知也。操东与先主相距而绍乘之,操军必惊骇溃归,而先主追蹑之,操且授首;先主诛操入许而拥帝,绍之逆不足以逞,而遽与先主争权;故今日弗进,亦犹昔者拥兵冀州,视王允之诛卓而不为之援,其谋一也。
岂徒绍哉!先主亦固有此情矣。绍之兴兵而南,众未集,兵未进,虽承密诏与董承约,抑可姑藏少待也;待绍之进黎阳、围白马,操战屡北,军粮且匮,土山地道交攻而不容退,乃徐起徐、豫之兵,亟向许以拒曹之归,操且必为绍禽。而先主遽发以先绍者,亦虑操为绍禽,而己拥天子之空质,则绍且枭张于外而逼我,孤危将为王允之续矣。惟先绍而举,则大功自己以建,而绍之威不张。绍以此制先主,先主亦以此制绍,其机一也。
夫先主岂徒思诛操而纵绍以横者乎?两相制,两相持,而曹操之计得矣。急攻先主而缓应绍,知其阳相用而阴相忌,可无俟其合而迫应其分。先主恶得而不败?绍恶得而不亡?此其机先主与绍缄之于心,非董承之所察,而田丰欲以口舌争之,不亦愚乎!
〖二二〗
张鲁妖矣,而卒以免于死亡,非其德之堪也;听阎圃之谏,拒群下之请,不称汉宁王,卫身之智,足以保身,宜矣。呜呼!乱世之王公,轻于平世之守令;乱世之将相,贱于平世之尉丞;顾影而自笑,梦觉而自惊,人指之而嗤其项背,鬼瞰之而夺其精魂,然而汲汲焉上下相蒙以相尊,愚矣哉!
陈婴、周市之所弗为,张鲁能弗为,张鲁之所不为,而吕光、杜伏威、刘豫、明玉珍汲汲焉相尊以益其骄,骈首就戮而悔之无及,以死亡易一日之虚尊,且自矜也,人之愚未有如是之甚者也。
〖二三〗
袁绍之自言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起兵之初,其志早定,是以董卓死,长安大乱,中州鼎沸,而席冀州也自若,绍之亡决于此矣。
夫欲有事于天下者,莫患乎其有恃也。已恃之矣,谋臣将帅恃之矣,兵卒亦恃之矣,所恃者险也,而离乎险,则丧其恃而智力穷。坎之象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险不可久据,而上六出乎险矣。智非所施,力非所便,徽纆之系,丛棘之置,非人困之矣。山国之人,出乎山而穷于原;泽国之人,离乎泽而穷于陆;失所恃而非所习,则如蜗牛之失其庐而死于蚁。故袁绍终其身未尝敢跬步而涉河,非徒绍之不敢,其将帅士卒睨平原广野川陆相错,而目眩心荧,莫知所措也。
曹操曰:“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在山而用山之智力,在泽而用泽之智力,己无固恃,人亦且无恃心,而无不可恃,此争天下者之善术,而操犹未能也。西至于赤壁,东至于懦须,临长江之浩瀁而气夺矣。则犹山陆之材,而非无不可者也。何也?操之所以任天下之智力,术也,非道也。术者,有所可,有所不可;可者契合,而不可者弗能纳,则天下之智力,其不为所用者多矣。其终彊而夺汉者,居四战之地,恃智恃力,而无河山之可恃以生其骄怠也。
然则诸葛劝先主据益州天府之国,亦恃险矣,而得以存,又何也?先主之时,豫、兗、雍、徐已全为操之所有,而荆、扬又孙氏三世之所绥定,舍益州而无托焉,非果以夔门、剑阁之险,肥沃盐米之薮,为可恃而恃之也。李特睨剑阁而歎曰:“刘禅有此而不知自存。”夫特亦介晋之乱耳,使其非然,则亦赵韪、李顺而已。董璋、王建皆乘乱也,岂三巴巖险之足以偷安两世哉!
〖二四〗
荀悦、仲长统立言于纷乱之世,以测治理,皆矫末汉之失也,而统为愈。悦之言专以绳下,而操之巳亟,申、韩之术也,曹操终用之以成乎严迫之政,而国随亡。统则专责之上,而戒慆淫以清政教之原,故曰统为愈也。
悦之言曰:“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纳于君子之途”是也。顾其所云正俗者,听言责事,举名察实,则固防天下之胥为小人而督之也。故口申、韩之术也。统切切焉以犇私嗜、骋邪欲、宣淫固恶为戒,诚戒此矣,越轨改制之俗,上无与倡,而下恶淫荡哉?汉之亡也,积顺、桓、灵帝三君之不道,而天下相效以相怨,非法制督责之所可救,而悦河仅责之于末也!
虽然,统知惩当时之弊而归责于君,亦不待深识而知其然者也;而推论存亡迭代,治乱周复,举而归之天道,则将使曹氏思篡之情,亦援天以自信而长其逆。故当纷乱之世,未易立言也。愤前事之失,矫之易偏;避当时之忌,徇之不觉;非超然自拔于危乱之廷,其言未有不失者也。悦为侍中矣,统为尚书郎矣,而且得有言乎哉?
〖二五〗
诸葛公之始告先主也,曰:“天下有变,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雒,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其后先主命关羽出襄、樊而自入蜀,先主没,公自出祁山以图关中,其略定于此矣。是其所为谋者,皆资形势以为制胜之略也。蜀汉之保有宗社者数十年在此,而卒不能与曹氏争中原者亦在此矣。
以形势言,出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