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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祖之守太原,纵酒纳贿以自薉宫人私侍,而尝试生死以殉其嗜欲,则秦王矫举以奋兴,一唯其才之可以大有为,而驰骋侠烈之气,荡其天性,固无名义之可系其心,逮成尤劣焉,而以望三后忠厚开国之休,使逊心以听高祖之命,其可得乎?高祖之不能式谷其子,既如此矣;而所左右后先者,又行险徼幸若裴寂之流而已。东宫天策士各以所知遇为私人,自不覩慈懿之士,耳不闻孝友之言,导以争狺而亟夺其恻隐,高祖若木偶之尸位于上,而无可如何,诚哉其无可如何也!源之不清,其流孰能澄汰哉?
后世之不足以法三代者,此也,非井田封建饰文具以强民之谓也。王之所以王,霸之所以霸,圣之所以圣,贼之所以贼,反身而诚,不言而喻。保尔子孙,宁尔邦家,岂他求之哉?自非圣人,未有能免于祸乱者。立适之法,与贤之权,皆足以召乱,况井田封建之画地为守者乎?
〖三〗
魏征、王珪必死于建成之难乎?曰:未见其可也。事太宗而效忠焉,有以异于管仲之相桓公乎?曰:有异焉,而未为殊异也。传曰:“食焉不辟其难,”非至论也。君子之身,天植之,亲生之,生死者,名义之所维,性情之所主,而仅以殉食乎?君臣之义,生于性者也,性不随物以迁,君一而已,犹父之不可有二也。管仲,齐之臣,齐侯其君也;征、珪,唐之臣,高祖其君也。仲之事子纠,齐侯命之,征、珪之事太子,高祖命之。天之所秩,性之所安,义之所承,君一而已。即以食论,仲食齐侯之食,征、珪食高祖之食,子纠、建成弗与焉,而况君子之死,必不以殉食乎?故无知者,齐襄之贼,管仲不共戴天之雠也。使唐高而蒙篡弑之祸,征、珪有死有亡,而必不可一日立于其廷,子纠、建成,君臣之分未定,奚足为之死邪?为之死,是一日而有二君矣。胥为君之子也,或废或立,君主之,当国之大臣引经衷道以裁之,为宫僚者,不得以所事者为适主,而随之以争。建成以长,世民以功,两俱有可立之道,君命我以事彼,则事彼而已矣;君命我以事此,则事此而已矣:高祖初未尝以荀息之任任征与珪,使以死拒世民也。则建成死,高祖立世民为太子,非敌国也,非君雠也,改而事之,无伤乎义,无损乎仁,奚为其不可哉?
然则征、珪之有异于管仲者,何也?襄公弑,纠与小白出亡于外,入而讨贼,不幸而兄弟争,仲之所不谋也。子纠败,仲囚于鲁,桓公释之而使相,仲未尝就公求免以自试也。建成、世民之含毒以争久矣,知其必有蹀血宫门之惨,不能弭止其慝,抑不能辞宫僚以去之,欲徼幸以观变,二子之志偷矣。太子死,遽即秦王而请见,尤义之所不许也,斯则其不得与管仲均者也。夫魏征起于群盗之中,幸自拔以归唐,功名之士耳。“介于石,不终日”,而后可以知几。亦恶足以及此哉?
◎太宗
〖一〗
书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夫人即丧心失志迷惑之尤者,长短、虚实、大小、有无、清浊、得失、明暗,皎然分画于前,知则知之,能则能之,眇者穷于视,跛者困于趋,恶得诬其心之所未喻,而谓多闻善虑者之不若己哉!然则谓人不己若者,抑实有不己若者在也。太宗曰:“炀帝文辞奥博,是尧、舜,非桀、纣,行事何其相反。”魏征曰:“恃其隽才,骄矜自困,以至覆亡。”然则炀帝之奥博,固有高出于群臣之上者,不己若,诚不若己矣,而人言又恶足以警之哉?
夫人主之怙过也,有以高居自逸而拒谏者矣,有以凭势凌人而拒谏者矣。然忠直之士,卓然不挠,虽斥竄诛夷而不恤以言黜,而暴君不能夺其理,则身虽诎而道固伸也。且恃位而骄,恃威而横,浮气外张,而中藏恧缩,迫乎虚憍稍息,追忆前非,固将曰:是吾所不知不能,而终不可诬者也。则谏者之言,或悔而见庸矣。唯夫多闻广识而给于辩者,知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则言者不惮其威,而惮其小有才之辩慧。言之大,则以为夸也;言之切,则以为隘也;察情审理,拟议穷年,而彼已一览而见谓无余;引古证今,依类长言,而时或旁征之有误;则自非明烛天日,断若雷霆者,恒惴惴焉恐言出而反为所折,抱忠而前、括囊而退者,十且八九矣。
且夫尧、舜之是,彼且是之矣,吾恶得以尧、舜进之;桀、纣之非,彼且非之矣,吾恶得以桀、纣戒之。彼固曰:使我而为人臣,以称说干人主,吾之琅琅凿凿以敷陈者,更辩于此也,彼诚不我若,而爱我若父,责我若子,为笑而已矣。天下虽大,贤人君子虽众,谁肯以强智多闻见屈于我而不扪舌以自免于辱乎?故人不已若,危亡之媒也;谓人不已若,而其危亡必矣。太宗君臣之知此也,是以兴也。不然,太宗之才,当时之臣无有能相项背者,唯予言而莫违,亦何所不可乎?
呜呼!岂徒人主哉?士而贤智多闻,当世固出其下,则欲以取择善之益也难矣。“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颜子之所以大也。虽然,人知其能与多矣,问之虽勤,且欲告而中讷,则问为虚设,而祗益其骄;惟若无若虚之情发于不容已,而问必以诚,然后人相忘于寡与不能,以昌言而不怯。太宗之问孔颖达也,几知学矣,乃固以多能有实自居,而矜其能问,亦何足以测颜子之心哉?孔颖达不能推极隐微以格君心,太宗之骄所繇未戢也。
〖二〗
宗室人才之盛,未有如唐者也,天子之保全支庶而无猜无戕,亦未有如唐者也。盖太宗之所以处之者,得其理矣。高祖欲疆宗室以镇天下,三从昆弟之属皆封王爵,使循是而不改,则贵而骄,富而溢,邪侫之士利赖之而导以放恣,欲疆之,适以贻其灾而必至于弱,晋、宋之所以自相戕灭而终于孤立也。太宗从封德彝之言,而曰天子养百姓,岂劳百姓以养己之宗族乎?以公天下者,即以安本支而劝进其贤能。德彝,侫人也,于此而几乎道矣。
为天子之懿亲,妾媵广,生养遂,不患其不蕃衍也;远于十姓百家鸡犬锥刀之鄙猥,不患其无可造之材也。而疆慧者得势而狂,愿朴者温饱而自废,于是乎非若刘濞、司马伦之自龁以亡,则菽麦不分,如圈豚之待饲而已矣。夫节其位禄之数,登之仕进之涂,既免于槁项无闻之忧,抑奖之于德业文章吏治武略之美,使与天下之英贤汇进而无所崇替,固将蒸蒸劝进而为多士之领袖以藩卫天家。故唐宗室之英,相者、将者、牧方州守望郡者,臻臻并起,而耻以纨裤自居,亦无有梦天吠日、觊大宝而干甸师之辟者。施及于今,陇西之族犹盛焉,不亦休乎!孟子曰:“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富贵者,其可以非所宜而长有之乎?制之有等,授之有道,而后欲贵者之果能贵,欲富者之果能富也,义之至、仁之尽也,大公行而私恩亦遂矣。
然则周道亲亲,而文昭武穆,施及邢、茅、蒋、胙与毕、召之裔,皆分茅土,岂非道与?曰:此武王、周公定天下之微权,而千古之未喻者也。古之天下,人自为君,君自为国,百里而外,若异域焉,治异政,教异尚,刑异法,赋敛惟其轻重,人民唯其刑杀,好则相昵,恶则相攻,万其国者万其心,而生民之困极矣。尧、舜、禹、汤弗能易也;至殷之末,殆穷则必变之时,而犹未可骤革于一朝;故周大封同姓,而益展其疆域,割天下之半而归之姬氏之子孙,则渐有合一之势;而后世郡县一王,亦缘此以渐统壹于大同,然后风教日趋于画一,而生民之困亦以少衰。
故孔、孟之言治详矣,未尝一以上古万国之制欲行于周末,则亦灼见武王、周公绥靖天下之大权,而知邱民之欲在此而不在彼。以一姓分天下之半,而天下之瓦合萍散者渐就于合,故孟子曰“定于一”。大封同姓者,未可即一而渐一之也。春秋之战亟矣,而晋、鲁、卫、蔡、曹、滕之自相攻也鲜,即相攻而无掬指舟中、焚茨侵海之虐。当其时,异姓庶姓犹错立于外,而同姓者不能绝援以自戕,此周之所以亲亲;而亲亲者非徒亲也,实以一姓之兴,定一王之礼制,广施于四海,而渐革其封殖自私、戕民搆乱之荼毒也。
至于汉,六国废,韩、彭诛,而欲以周道行之,则七国、衡山、淮南之祸,骨肉喋血而不容已。然则人主即欲建本支以镇天下,亦无如节其位禄、奖其仕进、公其黜陟之足以育才劝善,而佑子孙之令祚以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