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 2007年第11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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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它一直就是那么亮似的　
　　　
　　我坐在石头上　
　　　
　　我坐在石头上，就像生了根似的　
　　石头坐在山坡上，就像生了根似的　
　　山峰坐在寂寞中，就像生了根似的　
　　　
　　真正生了根的不会坐着　
　　它们骄傲地站着，舞着，耸立着　
　　树啊，赐我以你的根须　
　　你的挺拔，你的独立！　
　　　
　　树说，只要站着，站着　
　　站久了，根须就会一点点　
　　从脚底下长出来　
　　　
　　地　
　　　
　　地很大，我们一辈子走不到底　
　　地很小，有时我们找不到一寸立足之地　
　　　
　　地很硬，炮弹和陨石也钻不进它的心脏　
　　地很软，一缕微风就能吹皱它的肌肤　
　　地很强大，全人类的力量也无法推动它一毫米　
　　地很弱小，一只蟑螂也能把它踩在脚下　
　　地很老，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　
　　地很年轻，随心所欲地发怒、撒娇，做白日梦　
　　　
　　地爱我们，赐我们花朵、家园和四季的风光　
　　地恨我们，我们逃不出洪水、荒原和毒蛇的　
　　包围　
　　　
　　地像宝贝一样托起我们　
　　也能把我们当废物一样扔掉　
　　　
　　薄雪　
　　　
　　战战兢兢栖息在枯黄的草地上　
　　仿佛谁轻轻一声干咳，它们就会一齐飞走　
　　　
　　它们过于单薄的衣衫藏不住秘密　
　　它们过于轻盈的躯体承担不了庄严的使命　
　　　
　　它们羞怯地微笑着，仿佛做错了什么　
　　它们随时准备以缩小自己的方式来道歉和　
　　感恩　
　　　
　　它们专心致志地倾听万物的演说　
　　它们不欢呼，不反驳，像大地一样冷静　
　　　
　　但它们的内心——那明亮的水　
　　开始小心翼翼地反射万物的色彩　
　　　
　　树　
　　　
　　让暴风吹我　
　　让它疯狂地吹　
　　——让我为自己的生命而舞　
　　让夜遮蔽我　
　　让它把我送进深不可测的孤独　
　　　
　　——让我学会在黑暗中看透黑暗　
　　让闪电恐吓我　
　　让它恐吓之后挥舞雷雨的鞭子　
　　——让我用沉默说出尊严　
　　　
　　让冰雹砸我　
　　让它把我砸出深深的伤口　
　　——让我有理由说出：我历尽沧桑！　
　　　
　　让冬天像命运一样冷酷无情　
　　让它剥光我全身的衣服　
　　——让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说出　
　　　
　　我想代一棵草说出它被歧视的痛苦　
　　代一缕风说出它无家可归的惶恐　
　　代一片落叶说出它的衰老，它的疾病　
　　代一粒泥土说出它的委屈　
　　——它竭尽全力地奉献　
　　却摆脱不了被践踏的命运　
　　　
　　我想代一座大山说出它内心的空虚　
　　代一场雨说出它的精神抑郁症　
　　代变幻莫测的天空说出它的焦躁，它的多疑　
　　代一匹飞奔的马说出它的嫉妒　
　　——它跑得再快　
　　也比不上头顶的狂风和闪电　
　　　
　　我代它们说出了这一切　
　　我就不用说自己的什么了　
回声（组诗）
　　怀念　
　　　
　　把阴影，从麦垛的西边　
　　搬到东边　
　　要用掉太阳一天的力气　
　　把一朵小花举到低处的天空　
　　要用掉小草一生的光阴　
　　　
　　——这还不够。一座村庄　
　　重现，还需要一只鹰，把细小的影子　
　　重新打在大地上　
　　需要亲人们走褪色的照片　
　　一棵树收回它难看的疤痕　
　　　
　　——岁月在我心中一退再退　
　　那小村庄，也在谦逊的后退　
　　当它在一阵风中重现　
　　我綞记起了它全部的好　
　　　
　　……春天了，穿透岁月的雨珠　
　　再次把桃花驱赶到人间　
　　要认出我深深埋藏的爱　
　　还需要三十户人家的贫穷　
　　需要夏、秋、冬……　
　　这生死的轮回　
　　　
　　草叶青青，人丁兴旺　
　　逝去的事物闪着光芒　
　　田陌里，羽畜穿行　
　　是亲人们老去　
　　是怀念，疼痛，拍打……　
　　　
　　薄霜　
　　　
　　——空旷。西风带着寒意　
　　一个世界已被搬运一空，另一个　
　　还没有到来　
　　　
　　结束了，喧嚣的日子　
　　剩下菊花，苇草，土拨鼠……　
　　野地湿润，灰烬般的大雁　
　　正飞过天宇　
　　浑浊余晖的最底层　
　　剩下沉默的父亲。天地冷峭，风　
　　吹着他的衣衫　
　　在他空荡荡的肋骨和酒杯里　
　　好力气和青春早就鼓荡一空　
　　　
　　……终于，他渐至酩酊　
　　我扶他去小解，一个踉跄　
　　他衰老的身躯，带着生命的烈性　
　　把我撞了一个趔趄……　
　　　
　　哦，该怎样打发这剩下的一切：　
　　幸福，忧伤，心中　
　　不熄的灼焰　
　　该怎样扶稳一个倔强的父亲？　
　　怎样扶稳一段慢下来的日子？　
　　　
　　薄暮浓烈，天边　
　　西风无尽的旷野里　
　　一颗大星正运送着薄霜　
　　　
　　闪电　
　　　
　　乌云像一件旧衣裳　
　　一阵焦香，雷在山坡滚裂　
　　一阵风吹开了白杨的叶片，一阵凉　
　　滑过七月光洁的小腹　
　　　
　　一道闪电在心中落户　
　　我接纳了那充满欢乐的黄金　
　　　
　　雨线抽打，被玻璃窗隔开　
　　就像沉重的青春一分为二　
　　——那是日渐透明的夏日　
　　我有过的怨恨已被风吹散　
　　就像在沉重的雷雨中，我渐渐　
　　抛弃了痛苦　
　　我安静下来　
　　——我爱上了简洁明快的花纹　
　　　
　　树木　
　　　
　　老屋前后，杂树颇多，最老的　
　　是一棵刺槐，心都空了　
　　可年年的槐花香甜如蜜　
　　门前栽过两棵白杨，亭亭如盖　
　　祖父和大伯曾坐在树下，商量　
　　给大伯残疾的儿子娶个媳妇　
　　后来伐倒了一棵，给祖父做棺木　
　　五年后，另一棵给了大伯　
　　再远一点的村外，曾经起过一片杏林　
　　又陆续砍去，只剩下　
　　祖父坟边的一棵　
　　二○○三年我回了一趟村子，老屋被侄儿　
　　翻盖成了平房，拆下的房梁、椽子　
　　面目黧黑，散落一地　
　　这些朽了的老木头，再也没有用了　
　　而村子里全是陌生的新绿，陌生的　
　　柳树、楝树、梧桐……和沙沙声　
　　　
　　风　
　　　
　　风吹着落叶　
　　（穴悉）（穴悉）（穴卒）（穴卒）的声音四处飘荡　
　　谁在战栗？谁在叹息？　
　　风一阵一阵地吹　
　　叶子在飘落：杨树、柳树、刺槐树……　
　　这是老河套橘黄的堤岸　
　　父亲正赶着羊群经过　
　　风吹着他的衣衫。吹着芦苇　
　　把又厚又密的羊毛吹得也竖了起来　
　　浩荡的白光在世间穿行．带着咒语　
　　和纷纷的阴影　
　　风要把它们吹向哪里？　
　　咔，又一声轻响，我看见一片梧桐叶　
　　落了下来　
　　而从河底，一小点影子在起身相迎　
　　——众多的影子还在那里晃动　
　　　
　　说不清甜蜜还是酸楚　
　　（穴悉）（穴悉）（穴卒）（穴卒）的声音正在四处飘荡　
　　父亲走过，秋野苍茫、寂静　
　　弯曲的河道。一直延伸到安徽深处　
　　有多少风还在继续吹？　
　　有多少影子还在地上摇晃？　
　　那是一直被丢弃在地上的影子　
　　没有用的影子　
　　现在，却像最后的命运　
　　不声不响地迎了上来　
　　　
　　幸福　
　　　
　　在市民广场，那椅子上相拥的人是幸福的　
　　在喷泉那儿，哗哗的流水声是幸福的　
　　那楼房是幸福的，那高高的楼房　
　　有高大的幸福，矮小的，有矮小的幸福　
　　　
　　在小路的尽头，香樟和蔷薇　
　　在黑影中，它们的幸福是含蓄的　
　　　
　　那在空中盘旋的飞蛾是幸福的　
　　那路灯，因照见它们而心中感到幸福　
　　　
　　在立交桥，我们穿过幸福的十字线　
　　从山西路到中山路，我们的幸福　
　　不因道路的黑白而改变方向　
　　　
　　我们走在幸福的人群中。是我　
　　请让我把今晚碰到的每一个人　
　　称作幸福的人。那正擦肩而过的人　
　　他们的幸福有轻微的摩擦　
　　　
　　在百货商场，明亮的玻璃橱窗内　
　　那些心型的、船型的、菱花型的、方的圆的　
　　巧克力，因我们的注视而愈加甜蜜　
遨游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