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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我不讲了,大家用嘴检验吧。”靳一峰笑着收住自己的谈兴,同时才略有些遗憾地发现:黄平平没有挨着自己坐,中间隔着个李向南。“平平,我们的小灵通,有什么新闻给我们讲讲啊?”靳一峰一边吃着饭一边问。他此时言谈和蔼温厚,是个慈祥的长者。
黄平平一边吃饭一边说着各种见闻:房山县一个窗纱厂每天把六十吨含酸污水排入河道;清河某农村大队为了以治理排水渠为由逼使周围几个机关筹款五十万,竟截堵污水沟,结果下雨淹了一所小学;一家糕点厂用换包装的方法变相大幅度涨价……
“这都是你这个大记者前往调查干预的事情吧?”听着黄平平的讲述,靳一峰偶尔还提两个细节性问题,污水里含废酸浓度有多大?窗纱厂是不是用硫酸对盘条(即钢筋——他特意用了一个建材术语)做除锈处理?表明他对这些动态的关心,有深刻的眼光。其实,他对这些事情的关心是一般的。
“靳伯伯,您知道臧文书吗?”黄平平问。
“知道。他怎么了?”这个臧文书是家杂志的副总编。
“他老婆正到处告他呢。”
“因为什么?”这下不仅年轻人感兴趣,靳一峰也停住了筷子。
“他和一个女作者——叫肖玲,写过几篇小说——发生了不正当关系。”
“肖玲多大年纪?”靳一峰问。
李向南发现,这也正是他此刻感兴趣又不便于问的问题。
“才三十来岁,比他小二十多岁。”
“长得很漂亮吗?”靳一峰又问。
李向南心中不禁觉得太有意思了:这又是他此刻想知道的问题。这位近七十岁的老首长与自己这样一个年轻男性感兴趣的角度和进程竟完全一样。
“一般,挺秀气的。”
“他们俩的关系是什么性质?”靳一峰又问。
“靳伯伯,您问的是什么意思?”黄平平不解地问。
“就是……”靳一峰斟酌着用语。
“就是他们俩是纯属感情原因呢,还是因为臧文书有权有地位,对吧,爸爸?”靳舒丽抢过话来说道。
“啊,……是。”
这恰恰又是李向南想提而不能提的问题。而靳舒丽对父亲思路的了解,又说明这个姑娘的关心角度也是相同的。有趣。
“两种情况都有吧。臧文书要是没地位,肖玲会崇拜他、看上他吗?”黄平平答道。
靳一峰点点头。
“臧文书是不是准备和他的老婆离婚啊?”靳舒华也关切地问。对这种事人人有兴趣。
“不知道。”黄平平摇摇头。
“我看臧文书不会想和他老婆离婚。”靳一峰慢慢摇了摇头说。
“爸,你怎么知道?”靳舒丽插过话来。
“那成什么影响啊?”
“离婚,和肖玲结婚,坦坦然然有什么不好?比现在这种伪君子形象好多了。”
“臧文书老婆怎么知道的?”靳一峰又问。
“肖玲自己写小说披露出来的。”黄平平答道。
“小说登哪儿了?”
“靳伯伯,您想看吗?这期刊物早脱销了,黑市二十块钱一本。您要看,我可以给您找一本。”
“不一定看了,没时间……不过,你找一本来也行……这个臧文书太荒唐了。”
下卷:第三部分政策有其利,也必有其弊
饭后,在客厅里闲聊,五个人:靳一峰,靳家姐妹俩,黄平平,李向南。
李向南决定突破闲散气氛,简洁地进入主题:“靳伯伯,我很想和您谈谈,有很多事情想请教您。”
“好哇。”靳一峰仍然坐在写字台后面的转椅上,和蔼地说。他对李向南的话似乎不感兴趣,垂眼看着茶杯,一心一意吹着水上漂浮的茶叶,“具体想谈什么?”
李向南停顿了一两秒钟,强化着自己的决心:“一个,我想谈谈县里情况,一个,我想谈谈政策问题。”应该先从古陵县谈起,在北京的首长们最感兴趣的是下面那些生动具体的情况。
“一般的情况不用谈,我都知道。情况,我要听特殊的;政策意见,我要听具体的。”靳一峰眼睛不看李向南,态度愈加冷淡。
“李向南,你再约个时间来和靳伯伯好好谈吧,中午靳伯伯要休息。”黄平平连忙乖觉地打断李向南,融洽着气氛。
“那倒不要紧。”靳一峰随便地摆了下手。
李向南隐隐感到了靳一峰内在的政治家气质,他笑着说道:“靳伯伯,我找您,当然不是谈一般性东西,确实是想谈重要的事情。”
靳一峰点着烟,摇熄了火柴:“你能不能先用一句话概括一下你要谈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李向南开始感到了这位首长的真正份量。这绝不是夸夸其谈、随便发挥些政策思想就能蒙哄住的老头儿,要尽快拿出真格的东西来。“我觉得我们现在制定改革政策,还缺乏综合的、总体的研究。”他抓住自己思想中最具体、最尖锐的一个观点,打了出来。
“什么叫总体研究啊?”靳一峰对李向南的观点并不惊异,甚至有些毫不在意。他在桌上随便翻寻着东西。
“就是要从经济、政治、思想、组织、动态、社会、心理的总体上进行战略研究,每项政策的实施都要从经济、政治、思想、心理等诸个方面考虑条件和展开部署。”
“太抽象。怎么就做到总体研究了?我不想听泛泛之谈。”靳一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不多注意与李向南的谈话了,径自拿起支粗笔,在一张纸上随便记起什么来。
李向南感到了黄平平担心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靳舒丽觉得很有趣地凝视着他的目光,但他并不沮丧,因为他开始真正表现自己了:“第一点,要注意力量对比分析。任何一项政策的实施都将遇到阻力,也有依靠力。而没有足够的依靠力,一切政策都不过是一纸空文。比如贯彻《森林法》,有些山口张贴着它,但装满乱砍滥伐木材的大卡车就从《森林法》下面公然驶过——古陵就是这样。所以,政策不是一厢情愿制定了就行的,要考虑配备力量来保证它的实施。”
“要具体,并不是要啰嗦,话要简单。”靳一峰仍然在桌上记着自己的东西,头也不抬地打断道。
李向南绷了绷嘴唇:“第二点,要充分预计一项政策弊的方面,并预先制定相应的制约措施。政策有其利,也必有其弊,或九利一弊,或八利二弊,七利三弊,百利而无一弊的政策从来没有过。问题是我们往往看到政策利的方面,也就是必要性的方面,而对其实施过程中将产生的弊病估计不足。结果,当它们接二连三出现时,缺乏思想准备。对弊的方面没有充分预计,并没有制定相应的制约措施,这样的政策不是完整的政策。”
“我不是讲了,具体并不等于啰嗦,要相信别人的理解力。”靳一峰似乎有些不快。
“第三点,对政策将牵动的全部制约因素进行充分估计。”李向南简单说道,戛然而止。
“完了?”
“完了。”
“再往下说几点。”
下卷:第三部分最权威的中国问题专家
李向南想了想:“第四,对政策势必带来的某个方向上的冲击要进行充分估计并制定对策。”
“太抽象,解释一下。”靳一峰眼皮也不抬,似乎仍然在考虑他的事。
“政策都不是完全封闭型的,它总要在某个方向上有所限制,在某个方向上有所开放。而在开放的方向上总要受到冲击。比如对外开放,就要受到西方经济、文化的冲击,这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一面;允许城镇集体、个体经营,全民所有制就要受到竞争的冲击;如此等等。如果我们对政策开放方向上将受到的冲击缺乏思想准备和策略准备,必将反应迟缓,付出代价。”
“行了,往下。”
李向南又绷了绷嘴唇。黄平平、靳舒丽、靳舒华都在注视着这场奇异的谈话。“第五,对即将实施的新政策与已有政策体系的关系进行估计。发生某种程度的矛盾、不和谐是必然的,问题是经过怎样的调整走向新的全面协调。”
“嗯,行了。”
“第六,对新政策与现有理论体系的全部关系进行估计。”
“六点了,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