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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的三门,大概物理就要不及格,还要准备补考。只要两门以上不及格,就取消电大学员资格。这年头若熬不上文凭,三十岁了,还有什么混头。头皮瘙痒,搔也搔不过来,头发太长了,汗粘在一块儿,该洗澡剃头了,也顾不上。(桌上的“半头砖”录音机斜躺着,五六盒磁带胡乱摊着。)明天还要去买英语磁带,另外还要买两盘空白带,准备录物理讲座。钱也不知道够不够。实在不行,把两盘音乐洗了。还吵,没完地吵。挨着厨房,更是不得安宁,每天闹得你心烦意乱。明天得想办法买副耳塞把耳朵塞起来。你们还吵什么?有劲儿到外面跑环城去。真没办法。听段音乐吧。放进一盘“阿波罗神之音”,按下键。这是什么?“婚礼进行曲”?“圣母颂”?“玩具兵进行曲”?“口哨与小狗”?“春之声”?今天怎么连听过几百遍的曲子都分辨不出来了?他就这两盘音乐带,能不听几百遍吗?)这曲子怎么这样嘈乱?烦人。换一盘。“浪漫的小提琴”。按下键,提琴响了。门德尔松的“E调小提琴协奏曲”?莫扎特的“G大调小夜曲”?怎么也分辨不出来了?不想分辨。抒情的提琴声也显得刺耳聒烦。叭,关了。什么也不想听。厨房还在吵。吵什么?吵的工夫,挂面和水都做好了。也不知是时间紧还是时间多余。他是时间不够用。谈恋爱轧马路也没时间。他现在不想谈。六九届的初中生,去了几年兵团,病退回京,一个烂三级工,现在谁看得起?姑娘们现在全看重实际。无论如何要先把电大文凭混到手。真难啊。人是在发胖(坐在藤椅上还嫌狭窄,裤腰带也勒肚子),脑子是在发钝,记忆力越来越差。动不动就发呆。现在不是又呆开了?不是烦躁,就是发呆,别闹出精神病来。自己神经是不太健全。全家人神经好像都有点毛病。厨房里还在吵,人好像又多了。真是战事天天有。烦死了。你们吵什么?他用劲擂着接厨房的隔墙。咚咚咚。手疼了,墙上掉白灰了,窗户震响了,那边还是吵。毫无办法。每天这样,不神经也要整出神经病来。
去他妈的,一拳擂在桌上,自己还是到街上遛遛吧。
茶杯震翻,水流了一桌子。
上卷:第二部分一家之长的父亲黄公愚
“你们别吵了,呆会儿爸爸该烦了。”昏黄的灯光下,戴着眼镜的夏平出现在厨房门口。她的声音像她的身体一样纤细无力,这么热的天,还拘谨地穿着长袖衬衫和灰裤子。她,姐妹中行二——春夏秋冬,名字就是这样排的,兄弟姐妹中排老三——比卫华小一岁。东北插队几年后,病退回京后考入大学,毕业分配到北京图书馆。由于一言难尽的经历,三十多岁了还独身。北京像她这样的老姑娘据说有十来万。好在女性软弱,她们照例没有形成对社会多大的威胁,所以至今不为人关心注意。
她一直在管理这个家——从母亲去世后。管家就有管家的职责:“你们怎么一边吵一边还开着煤气啊?别浪费了。秋平,你们要做饭就快点儿接着做吧,以后尽量按时一块儿吃饭。要不,都分开做,一个月两罐煤气都不够——上一罐气才烧了十四天。再说,你们都给家里交伙食费了,该在家里一块儿吃。”
虽然她性格孱弱,但既然是管家,就总有一定的权威。
“我们实在是有点儿急事,所以回来晚了。”梁志祥不安地解释道,同时听从地把锅坐在了火上。
“世芬,你们热水是用来洗的吧?”夏平又细声细语地说道,“前几天不是说过了,现在夏天了,不要用热水洗了,用凉水就可以,省点儿煤气。”
“是小孩洗,又不是大人洗,知道不知道?”赵世芬谁也不怕,要的是谁都怕她。凶泼是她的武器。
“小孩也可以锻炼着用凉水,对身体有好处。”
“锻炼?哼,你没小孩,说话这么轻巧。”
冲夏平说这种话,实在是太浑了。
“世芬,你说话怎么这么伤人啊?”卫华又抑不住发怒了。
夏平只是微微闭了下眼,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搐动掠过她的脸。她忍受惯了,什么都能忍受。
“我怎么说话伤人了?”赵世芬又把火力转向卫华,“我直性子,说话不会绕弯子。夏平牺牲休息时间操持这个大家,我没对你说过她的好?可不让用热水洗,这就不合理。”
“这不是我一个人定的。”夏平平和地说。
“谁定的也得看合理不合理啊?老人家好多话现在还不适用了呢。实事求是。咱们这样一个家庭,外边人看着体体面面的,小孩洗澡都不准用热水,再抠也不是这个抠法呀。”
“咱们家人多,开支大……”
“大伙儿都交了钱呐。”
“是。你们每人每月交十五元,小薇和玲玲上托儿所,不交,冬平上学,不交,阿姨不交。十一个人一共交一百六十五元。爸爸二百三十元工资一百五十元交家里,加在一块儿是三百一十五元……”
“三百多块钱了还少?一个星期只吃一顿肉,钱还不够?都跑哪儿去了?”
“你想管是怎么着?”卫华愠怒地看着妻子,嗓门也高了。
“钱都有账,大家可以查。”夏平说,“我管得不好,可以换人。明天开始,就是平平管了。这不是平平回来了?”
黄平平出现在厨房门口。
这是吵什么呢?赵世芬永远是这样泼皮,大哥今天也满脸怒色,二姐脸色不好——又受气了?三姐和三姐夫一声不吭地低头煮挂面,玲玲怯怯地靠着母亲的腿。唉,明天她要接管的就是这么一个乱家——满厨房纷纭对立的气氛就是这个家的缩影。母亲去世两年来,没有过安静的日子。母亲伟大,现在才理解到。她躺在病床上不能动时,也维持着这个家的平衡。她留下的话:在她死后,这个家不要散。究竟还能维持多久?二姐够可怜的,下了班成天忙这大家里的事儿,灰头土脸,都快成老太婆了。自己平时最不屑于家务琐事,可二姐要准备陪父亲出国访问,总得有人接管。谁也没时间,人人都忙。自己也忙,而且她觉得比谁都忙。但说来说去还是她管。她当记者,时间上好像还比较自由。主要的一点,她现在也愿意管一段。只要是时间别太长。她要试试自己的管理才能——这个想法让她有些兴奋。管理好这个家,不比管理好一个单位容易。
她已经想好了,要在这个家中来一场“改革”。
秋平端着煮好的(?)挂面低着头往外走,梁志祥领着玲玲跟在后面。
“让热洗的水吗,平平?”赵世芬问。
“还是问二姐吧。”平平说。
“不是你接管了吗?”
“我明天才接呢。”
“不让热我也热,热定了。”赵世芬把脸盆坐到火上。
夏平看了看她,咬了一下嘴唇:“你今天给小薇热点儿就热点儿吧,大人洗别热了。”
“我想热就热。”
“这不是我定的。”
“谁定的?”
“是我前天定的。”厨房门口有人威严地说。是一家之长的父亲黄公愚。
“谁定也不合理啊。”赵世芬吵架的高嗓门中添了对黄公愚才有的娇媚。在这个大家庭中,她特别注意博取公公的好感,“爸爸,您说,小薇她洗澡用凉水,还不得长一身痱子?”
“噢……那就取消这条规定吧——我决定了。”黄公愚说。他常常喜欢心血来潮做出种种决定,又常常朝令夕改取消这些决定。
赵世芬瞥了夏平一眼,把煤气开关一下拧大了。
上卷:第三部分冬平是遇到什么不幸了
黄公愚从厨房回到屋里。这是个套间,里间是卧室,外间是客厅。他在客厅里来回踱着,心绪烦乱。彩色电视机开着,他在等着关于东方艺术协会前天召开大会的专题报道。
这个家实在是乱得不成样子,一到晚上就像个马蜂窝。平常还稍好点,星期六、星期日,总要乱个乌烟瘴气。现在真是家不为家,国将不国——后面这句话,虽然没有明说过,可心里也是现成连着的。儿女们没有一个争气的,要学问没学问,要才气没才气,简直说不出去。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九斤老太在那个年代说这话当然没道理,可现在要说这话就有点儿道理。近看家里,秋平、小华他们,就不如春平、立波他们——好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