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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惊涛进了洛亦轲的家,未及他出声,便说,“别误会,我是来送回这个的,不小心把它带走了。”
说着放在塑料袋,里面有一件羽绒服。“怕天冷了你要穿。”
“谢谢。”洛亦轲的声音很低。
“你,有客?刚才?”
“算不上是客。”
“那我呢?这一段中我算什么?”苏惊涛喃喃。
洛亦轲沉默着。
苏惊涛心中,三分委屈三分痛,三分苦涩三分凉,原本乱成一锅粥,被洛亦轲的这一分沉默熬煮得慢慢沸腾起来。
他闭上眼,把那一股热浪压下去,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常态。
“好吧,走了。”走到门口,忍不住回过头来,“有事要帮忙的话,打我电话。”
洛亦轲关上门,顺着门板慢慢地坐下来,抱成一团,膝上的伤好象有了生命,活活的痛直逼上来。
那是刚才他滑倒时在地板上磕的。
刚才母亲来了。
母亲说:“当初你到电视台应聘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搬出来?把工作辞了吧,你应该继续读下去。”
亦轲说:“不,我不会再让你主宰我的生活。”
母亲的面容有些扭曲,“你要为妈妈争一口气,你不能浪费你的天份。”
亦轲颓然,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么一个贯穿了他二十年生命的主题上。他疲倦地说:“天份?有时我真的宁可自己是个白痴。”
母亲说,为什么这么说,亦轲,如果是这样,妈妈还有什么希望?你是妈妈所有的唯一的希望啊。
听过无数次无数次的话,从小到大,一天一天,每时每刻。亦轲只觉得窒息般地累,定定地看着母亲。
“妈妈,请不要拿我的人生当做你婚姻失败的补偿。”
母亲也不说话,只低头细抚着围巾上的流苏。
细密的绵长的流苏,在指缝问蔌蔌地抖着。
突然地,母亲反手一个耳光抽过来。
亦轲脚上穿着硬底的拖鞋,踉跄之间,他滑倒了,膝盖重重地撞向地板。
母亲摔门而去,只余绝然的背影。
亦轲蜷缩在地板上,这不算什么,这不是第一次。如同小时候许多许多次一样。每当他贪玩忘记写作业时,他逃了课外的补习班时,他考试没有拿到满分时。
曾经的自己,也是一个淘得让人恨得牙跟痒痒的小孩,那时候多大?五六岁吧。
那个人,一定想不到自己也曾有过那么生气勃勃的样子吧。只是太久太久了,久到自己都不敢相信。
后来那个被称做小皮猴的洛亦轲变成了一个沉默的读书机器。
从那天开始的吧。
12
十五年前,是末秋的天气吧。
那一天,母亲带着决绝的表情,说着与今天相差无几的话。
你是妈妈唯一的所有的希望,但是你太让妈妈失望了。失去了希望,那么这条命不要也罢。
那一天,小小的亦轲,蜷缩在窗下,从窗帘的缝隙中看见邻居七手八脚地把血泊中的妈妈抬起来,嚷嚷着快送医院。
之后,一切平静下来,只余一室的冷清。浓浓的血腥气,酽酽的,在越来越浓重的黑暗中仿佛有生命般在房间里弥漫。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小小的孩子,甚至没有穿鞋子,也没有吃晚饭。他藏在窗帘的后面,缩成小小的一团,被母亲特殊的惩罚吓破了胆。
整整一晚。
他童稚的词汇无法描述那一晚的心境。
第二天,好心的邻居找到他,把他带到医院去看妈妈,他反来覆去地只会说一句,妈妈,我一定好好学习啦,我一定好好学习啦。
那以后,亦轲真的收拾起了淘气,开始着了魔似地读书。
他原本就五岁上学,之后,六岁跳级上三年级,八岁上六年级,九岁上初中,十一岁初中毕业,十四岁便考上了大学。
他停不下来,如同穿上了魔鞋的小女孩。
只是,当年的亦轲并不知道,那句孩童的承诺,在今后的岁月中,会如同沉重的枷锁,拖着他往更深的黑暗里坠落。
也许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个小的箱子,用来收藏伤痛,潮湿的气息,斑驳的痕迹。
那个人呢?亦轲想,他有没有这样的一个箱子?可是,他有那么温暖的眼神。
他说,叫声哥就帮你,他说,我叫你轲轲吧,他说配把钥匙给我吧。还有那在黑暗中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的怜惜与疼爱。
总是用调侃的语气说话,总是大大咧咧地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却温暖得让自己无法控制地靠过去。
今后,他再也不会来了吧,即便工作中碰到了,也不相干了吧?
亦轲开始轻声地唱起来,就象那晚一样。
一首英文的儿歌。
很小的时候母亲教的。
Row row row your boat,
Gently down the stream。
Marily marily marily marily,
Life is but a dream。
生活不过是一场梦,而我的是一场噩梦。
我知道当我留给你钥匙,自己走掉的时候是多么地无情,多么地冷酷,多么地令自己讨厌。
但是苏惊涛,你何苦陷入我的噩梦中?
就让我烂在里面吧。
一个人!
13
这个周末,苏惊涛难得休息一天。一觉睡到十二点,睡得头晕眼花,整个人要发霉似的。
慢慢地穿衣起来,慢慢地晃到楼下的菜市场。整整吃了一个星期的外卖,同事们都说他浑身盒饭的味道。
难得的冬日暖阳,明晃晃地照得他睁不开眼睛,走到背阳处时,还是有冷嗖嗖风扑到面上。苏惊涛吸吸鼻子,这么阵冷阵热的,倒真象自己此时的心情。
看到有新鲜的生菜,水灵灵的,青翠可爱,不禁买了一斤,还有冻豆腐和排骨。不知不觉地,买的都是别人的所爱。
不远处有农民在卖自制的腌菜,N城的人冬天最爱用腌菜炖排骨汤,绝对的家常,饭店里吃不到的,本来想做个某个人吃的。
那个别扭的小孩的面容又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乌眉亮眼,山水般分明,仿佛伸手可掬,却又转瞬即逝。
苏惊涛晃晃脑袋,算了,不想了,至少,今天不想。
前面是一个卖牛肉的柜台,一位中年的女士正在买牛肉。她把拎包还有两包菜放在柜台上,正付钱的当口,一个瘦小的男子,猛地冲过来,拎起包撒腿就跑,周围的人被这突来的状况惊得叫起来。
苏惊涛叭地扔下手中的菜,闪电般地追了上去。
苏警官这两天心情正郁闷哪,这小贼岂不是撞到枪口上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拎包的贼就被苏惊涛揪着脖领儿掀翻在地,夺过包,苏惊涛又扭着他的胳膊把他拎起来。
“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周围的人叫来了市场管理员,众人一齐把贼押到派出所去了。
这时,那位中年女士也赶了来,把苏惊涛扔下的菜递到他手里,一个劲儿地道谢。
苏惊涛一时怔住了,盯着女士看了半天。
“杨老师?”
杨时雨是苏惊涛初中时的语文老师。
那时的苏惊涛聪明却叛逆,为许多老师所不喜。却只有杨老师觉得他心性纯良,虽有些淘气,但算得上是个可造之材,特别是他怜俐的口才,灵活的反映。一次还力排众议,让他担任校庆的主持人。
谁知快开幕的时候,不知哪位老师说了句,怎么想起来叫这个家伙做主持,正巧叫苏惊涛听了去,便犯了牛脾气,死活不肯上台。那边学生、领导、来宾都就座了,这边他赖在椅子上坚决不上台,急得头发花白了的副校长恨不得自己粉墨登场。大家叫来杨老师,杨老师搂着他只说了两分钟,苏惊涛便气势如虹地上台了,并从此成为学校的名人。
杨时雨老师那时候,年青,漂亮,柔和如春风,可惜没两年,她就调到别的中学去了。
苏惊涛常常想念这个给过他许多温暖与鼓励的老师。没想到今天这样相逢。
14
杨老师带着苏惊涛回了家。她的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家里只有先生和她自己,不免觉着有些冷清。多年不见的学生遇上了,说不出的高兴,做了一桌子的菜。三个人乐融融地吃完晚饭,苏惊涛和老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杨老师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