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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都还不到两岁,孙丽却走了,上美国去留学了,儿子放在姥姥姥爷家里。孙燕的怀孕让父母喜出望外,本来他们几乎不敢抱什么希望了。单独和孙燕在家时翟志刚显得小心翼翼,甚至露出讨好的意思,让孙燕觉得不舒服,好像和一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似的。她不由得陷入思索,然后问翟志刚:“我要是一直不怀孕呢,咱们俩会怎么样?”
“别胡说八道。”翟志刚不愿意谈。
“真的,我真的想知道,要是没怀孕呢?”
“你不是怀孕了嘛。”
“那,要是流产了呢?”
翟志刚生气了,嘴抿得紧紧的,极力压住火。他的态度惹得孙燕老想说刺激他的话。她一次次宣称自己不想生孩子,生孩子有多难,多痛苦,多么危险,翟志刚听着听着,脸色涨红,渐渐又变白,可是绝不发作。后来他完全练出来了,把孙燕的话当成玩笑,随着她一起说:对,要孩子干吗,生下来也得掐死。流产,坚决流,血流成河……孙燕憋不住地笑起来,笑得翻倒在床上。翟志刚从来不是一个幽默的人,这一段成了他们共同生活里笑声最多的日子,可惜太短暂了。
一天夜里,孙燕起来上厕所,发现下身出血了。早上翟志刚陪她去医院,走在路上她感觉血流不止。医生检查后说,胚胎已经部分排出,必须刮宫。
半年以后孙燕和翟志刚离婚了。
空镜子 五(1)
孙燕又和父母住在了一起,刚开始她有些不习惯,情绪低沉,然而一种疏远的孩子感情的残余使她逐渐恢复了。星期天,她躺在床上不起来,听着妈妈一遍遍叫她,厌烦地用被子蒙住头,仿佛又回到了小姑娘的年代。不同的是现在有了小都都,他经常跑来掀开被子,用小手重重地拍打孙燕的脸。
孙燕一把揪住那条小胖胳膊,都都惊恐地大笑着往后躲,孙燕不放手,两人闹得像疯子似的。有时候她正满心欢喜,亲着滚来滚去的小外甥,一种说不清的悲哀在她心里一动,她松开手,都都欢笑着逃跑了,孙燕把脸埋在枕头里,伤心得想哭。
妈妈的同事要给她介绍对象,孙燕生气地拒绝了。她说她不想再结婚,因为没有意思。没人能说服她,一谈到这个问题家里的气氛就紧张。
星期天妈妈推门走进来,一面拉开窗帘一面说,“你怎么还不起床啊,像什么样子!”
孙燕蓬头散发,从被子里探出头,“快,关上窗帘,求求你了。”
妈妈把窗帘又拉上一半,走到床边坐下。
“小燕,不是我们不能理解你,你不能自暴自弃呀!嗨,你听见没有?”
“什么自暴自弃,我困。”
“你呀,”妈妈叹口气,为女儿掖掖被子,“你听着,昨天李阿姨来了,她也这么说,你不能这样,这样不对,你才多大岁数呀,生活的路还长着哪。”她等了一会儿,见孙燕没反应,接着说,“人应该坚强,这种事有什么了不起的,比这大得多的困难我们都过来了。李阿姨说女同志老得快,岁月如梭,真是这样,你没看见李阿姨的头发,说白就全白了……”
这样前后矛盾的话搅得孙燕心烦,她猛地睁开眼,“谁是李阿姨呀,我不认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妈妈气冲冲站起身,噔噔噔走到窗前把窗帘一拉,“起来,别赖在床上了,我看不惯这么懒惰的人。”
屋子里灌满阳光,亮得耀眼。孙燕的心被刺得一哆嗦,慢慢欠起身,眯着眼睛问:“你直说吧,你是不是嫌我住在家里?”
她的话伤了妈妈的心,只见她的眼睛难过得眨巴眨巴,不知说什么好。孙燕也又气又难过。有人敲了敲门,是爸爸。他探头进来:“嘿,牛奶热没热?都都醒了。”
妈妈一声不吭地走出门去,顺手把门使劲一关。孙燕心酸地想,没有人关心她,更没人理解她,她没有亲人,谁也不为她着想。过了一会儿,隔着屋门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都都一面跑一面笑,用脚跺着地板,满心的顽皮。孙燕马上忘掉了忧伤,大声喊起来:“都都!都都来啊,到这儿来!”
有时候姐夫张波一早就来了,准备带都都去动物园。都都拽着孙燕撒娇,“小姨也去小姨也去。”张波一板脸他就不闹了。都都长得很像张波,方脸,短而直的鼻子,大嘴巴,只是都都胖,哪儿都肉乎乎的,张波的脸上净是骨头,很硬,他咧嘴大笑的时候让人觉得特别开心。
张波对孙燕的事从不发表意见。孙燕不知道姐姐和他说过什么,看上去他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他待孙燕家的人很客气,但是不大亲密。在都都上幼儿园的问题上张波和孙燕的父母有分歧,弄得不大愉快。
张波在社会科学院工作,都都四岁时他让儿子进了单位的幼儿园,每星期六接回家。要上幼儿园了,都都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送屠宰场的小猪,满身是汗,接着就病了。病好以后小脸瘦了一圈,眼睛里不时露出微弱而鲜明的紧张神气,姥姥答应每天接他回家,他才松了一口气。张波不同意姥姥的做法,又不想直接发生冲突,就找孙燕谈。
一个下午,孙燕去幼儿园接都都,现在这件事经常落在她身上,看见张波站在幼儿园门口等着她。
“哟,你怎么来了?”
张波说想和她谈谈,他宽阔的嘴角向上弯起,带着讥诮的神情,“首先我得声明,你姐姐和我立场一致。”
空镜子 五(2)
孙燕笑着问:“我姐又来信了?”
张波说他们通过电话,接着他收敛笑意,严肃起来,又一次讲明他的理由:第一他没有时间天天接,第二他不愿意给都都造成这种错觉:靠乞求靠软弱的姿态就可以躲避他不想做的事。都都应该明白,大人、家长的正确决定,不是能够随他的意愿改变的,对与错,生病和上幼儿园,两方面绝对不能混为一谈……
“他是个小孩子。”孙燕好笑地打断他。
“不错,他是孩子,”张波认真地盯住孙燕,“也许我误解你的意思了,你别见怪,我不认为孩子和大人有什么不同,你以为他不懂,那是你小看他了,他什么都懂,或者说都能懂,只要你相信他,把道理给他讲清楚,你要是根本不相信他那当然就没办法了。问题在大人,不在孩子,你同意不同意?”
孙燕被姐夫盯着,点了点头。
“好,好极了,那我就有个同盟军了。”
孙燕扑哧笑了,“你说话真有意思,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那当然,那是因为你姐说话更有意思。”
孙燕怔了一下,一直笑个不停。他们一起去接都都,都都看见爸爸来了,有些意外,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张波把他抱起来,直望着孩子的眼睛:“你先说,你想爸爸了吗?”
都都胡乱地点点头,搂住张波的脖子,亲亲他的脸。张波高兴得大笑,笑声高两个调门,显得很激动。孙燕忽然觉得姐夫很可爱,他的心并不像表面那样,他很爱儿子,而且他是对的。
过了一个月,又过了两个月,一切都进入正常的轨道了。每星期一早上,都都的情绪有些低沉,但不再哭了,因为他知道那没有用,另一方面他也习惯了幼儿园的生活,正如张波所说:时间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法宝。
十月里,云色清朗,天气渐凉,一夜之间街头冒出堆得小山似的大白菜。白天人们热热闹闹地排队买菜,孙燕夹在其中,心里有些空虚。晚上她躺在床上,举着书却看不进去,翟志刚已经又结婚了,听说是和一个开无轨电车的司机,那女的能给他生孩子吗?但愿吧,但愿他能过得好。
“那我呢?就这么过一辈子吗?”
孙燕想压住这念头,不由得说出声来,“别想了,睡觉。”她关上灯,闭上眼睛,果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天还没亮的时候她突然醒了,屋子里还黑着,可已经看得清周围的物件了。翟志刚又闯进她的脑子里,仿佛由他带来了什么意义不明的麻烦似的。她想到张波的话也不全对,时间并不能解决她的问题。可怎么才能解决问题呢?再结婚吗?和谁结?
这念头活生生地一闪,那么清晰那样强烈,使孙燕忽然起意想结婚了。那个人应当比世上任何人对她都亲,比妈妈爸爸还要亲,想到那种痴痴迷迷的,没法用语言表达的亲密,孙燕激动而怅惘。
孙燕同意去见一个人。那人是个会计师,和她同行,没结过婚,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只是年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