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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我妈真不是个啰嗦的女人,她一次也没有提过陈地理,我也不提,这个世界就像陈地理根本没存在过一样。他就像一个屁,被我们放出去了。
天冷了,树叶稀里哗啦掉,满天乱飞。我的心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我妈从外面回来,满脸的土,她倒水洗脸,然后把水泼到院子里。
王高,你说……她拎着空盆站在门口。
说什么?
你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说什么呢!
她笑了笑,可不,我说什么呢。她把盆放到床底下,从包里找出一张晚报看上了。过了一会儿,我不由得扫她一眼,她正望着屋顶发呆,我忽然想起过去,那时候她看着房顶,然后说我要离婚。现在她谁的老婆也不是,没人要她。
妈,我要走了你怎么办?
她没有动,也不看我:那还不好办?
怎么办?我追问道。
我呀,我还住这儿。你上哪儿去?
哪儿也不去。我说。
当然,我也可以和姥爷他们住,那样省点钱,可是不自由。
你要自由干什么?我恶狠狠地说。
她扭头看着我,好像在琢磨我的话。不管怎么样,人还是得靠自己,你说呢?
我没理她。
当然,要能有个好工作就更好了!
这时一股恶气猛冲头顶:他妈的那些王八蛋就该死!
谁?她有些犹疑地问。
没谁。我!
你干吗死呀!你可不能死,那还不如我死呢。
不行,干吗你死!我没好气地说。
她一下笑出声来,哟,还舍不得你妈呀。
废话。
她扔下报纸走过来,坐到我身边,小床被她压得吱嘎乱响。王高,你要好好的,听见吗?好好的。将来让他们看看。
我忍了忍,点点头。
她摸摸我的肩膀,半天又说:孩子,你愿意不愿意和我去看看姥爷。
干吗?
我和他提过,能不能给你找个工作……
干吗?
什么干吗,要不下礼拜天怎么样?
要去你去。你爱和他们怎么着我不管。
你,你也不能老这样啊。
哪样儿?
她眨眨眼。
我觉得挺好。你不是说想有个好工作吗?他们怎么不管你呀!
她舔舔嘴唇。
他们是干什么吃的!他们怎么不来?
我妈不回答,眼神一闪一闪,颤抖抖的。她站起身,一屁股坐回自己床上。我家除了床还是床,没别的地方待。
没有子弹(29)
过了一小会儿,她把脸在衣袖上使劲蹭蹭,抬起头。
不愿意就算了。我买面条去。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给姥爷寄了封信,就写了四个字:你的下场。
信里我装了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军营里的枪声》,说的是一个美国将军,立过大功什么的,士兵见他就跟见了爷爷,人称“魔鬼司令”。忽然他得病了,一查,是他妈艾滋病。结果他给了自己一枪子儿,玩儿完了。
下雪了,雪片落在眼球上,冰凉冰凉,很舒服。
大雪纷纷扬扬那么洁白,一落到地上就变得湿唧唧黑乎乎的,汽车不住地乱按喇叭,刺耳的声音响成一片。
天慢慢黑了,雪还在下,下到地上也是白色的了。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好几次差点摔跟头,结果真摔了个大跟头。我坐在地上抓了一把雪,心里一阵激动,就捏呀捏呀,捏成了一个雪球。我本来想砸公共汽车,接着又想砸骑车的,后来又想砸商店,砸小汽车,可砸的东西太多啦,我一直犹豫不决,最后我的手失去了知觉。
我妈的脸凑得很近,一说话一股酸味儿,你别起来,躺着休息,多喝水,这有一满壶,千万记着吃药,不会忘吧?我没忘,心里都明白,我病了,发烧,躺了好几天了。可有一件事儿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别急,慢慢想想。
对,有人死了,是龙生,没错儿,就是他,他死了。
现在我开始怀疑死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我以前也想过,在我爷死的时候。大伙儿说这人死了,他就是死了吗?
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翻来覆去地思索,最后觉得想明白了,死不是别的,什么都不是,死只是再不能见面的意思。然而想明白这点对我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反倒让我更受不了啦。
龙生没了,我再也见不到他的圆脸蛋了,想到这儿胃绞成一团,疼得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刀,把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扔了。我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想象自己血流成河,快要死了,干脆咕咚滚到地上。我窝着一动不动,凉气嗖嗖往上冒,就像躺在冰箱里似的。我感觉身体一点点变凉了,越来越凉,凉到骨头缝里,这感觉挺过瘾。我就要死了,脸色惨白,呼吸微弱,身体冰冷,我挣扎着给我妈留了一张条:我走了,把我和龙生埋在一起。
我妈攥着我的手,哭得死去活来。
龙生也哭了,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眼泪,王高,王高你醒醒!我困难地睁开眼睛,你、一定要、要给我报仇!
后来我实在太冷了,哆哆嗦嗦爬回到床上,盖上被子,可还是冷,怎么都冷,这时我真怕自己要死了,难道就这么死了吗?这也太惨了。我不干,这绝不成……
现在我有了一件事,干完了我就准备死,怎么死都成。这件事是:把我恨的人全部干掉,用枪消灭。
不是什么人都能弄到枪的,可我能。那把枪就放在姥爷屋桌子的抽屉里,是他从一个国民党师长手里夺的,上面刻了一行小字儿,纪念什么什么战争,109。我妈告诉过我109是个团,姥爷的团,那把枪叫勃朗宁。我的计划是先配好钥匙,等白天他们逛菜市场的时候我就稳稳当当进去,把枪拿到手。
拿到枪以后,天哪,先干掉谁呢?我的脑子转得跟飞轮似的,直冒火星。
第一个,他妈的就陈地理了。陈地理这种人我太清楚了,草包蛋一个,只要枪口一对着他他就得昏过去,我得准备好凉水,不能让他糊里糊涂就死了。
嘿,醒醒,你个老王八蛋,看看我是谁!
他哆嗦着不敢看我。
你知罪吗?
知、知、知……
知个屁!听着,人总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知道谁说的吗?毛、毛主席。知道你是什么吗?鸿、鸿毛,呸,鸡巴毛。
是,是。
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陈地理一听,摇摇晃晃又昏过去了。我赶紧再打水去。
没有子弹(30)
第二个该轮到我爸了。我要让他给我跪下,他当然不跪,还他妈挺凶,你小子给我……滚字还没说出来,一发子弹就从他脑瓜顶上嗖地擦过去,他扑通跪那儿了。
把钱掏出来。我说。他把钱掏出来。
都给我吃了!
什、什么?他举着那些钱,不懂怎么吃。吃!我用枪杵着他的鼻子,他一张一张把那些钱吃下去,吃得直翻白眼儿。我得让他先消化消化。
还有王继良。当然他离得远了点儿,要不就算了吧,他要死了我奶奶肯定不好受。威哥嘛,我还在考虑之中。他从拘留所一出来就让他爸送青岛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没想好要不要他的命,也许不至于,可我得让他肝儿颤。
我考虑了半天,决定让那姥爷活着,不管他多可恨,起码他没骗我。他讨厌我我还讨厌他呢,公平合理。
我按计划先拿到我妈的钥匙,这很简单,跟玩儿一样,然后去了趟六里铺自由市场,配好以后把钥匙往床上一扔,她以为是她自己搁的,收到包里了。
下一步是姥爷的钥匙,这就难多了,只能是晚上,等他睡着了。我记得小时候在他家住的那几天,大院里有个吹号的,号一响他就关灯,全家都得躺下。我妈解释说他们当了一辈子兵,别的没落下,就落下个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现在吹号的人没了,换成了录音带,时间没变,早五点半晚九点半。挺好。
就在我准备采取夜间行动的时候,蔡小妹找我来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女孩儿。我一见那女孩儿就傻了,那不是龙生他妹嘛。
她和龙生长得太像了,我不由得死盯着她看,弄得她脸通红。
蔡小妹怀疑地望望我,你们俩认识?
对,我认识她哥。
瞎说,她没哥。
她有,叫龙生,是吧?
龙生他妹有些奇怪地望着我,忽然笑了,我差点儿叫出来,神啦!我早就有这样的发现,世上有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