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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厄内斯特仍留在古巴。此时他已决定,把谈论已久的“非洲之行”延长一年再进行。波林的伯父表示十分赞同他的这一决定。阿齐马克莱西在四月份已先离去;查理斯汤普森表示愿意等待;迈克斯特拉特虽然感到失望,但没有他法,只好也表示同意。对于这次旅行的推迟,厄内斯特本人的藉口是:整个春季,他的眼睛一直在闹毛病。另外,美国正在发生某些大的变化,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自己的国家。但是他的真正理由似乎是,他决定再到怀俄明的诺德基斯特去度暑假,在那里钓鱼和打猎。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动机,他有许多故事内容需要尽快地写出来,因为他在古巴海滨度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假之后,心情舒畅,精神焕发,新的创作欲和创作力早已孕育生长,现在达到了迸发的程度。伯金斯获悉厄内斯特推迟去非洲旅行的消息后,十分高兴。他写信给厄内斯特说,“我向你大声疾呼,希望你真的推迟你的非洲旅行。到非洲去,我想都没有想过。”
病魔的纠缠几乎迫使他取消了“非洲之行”。他在海上度过了六十五天的假。在返回凯威斯特岛的前夕,他钓到一条很大的马林鱼。鱼被鱼钩钩住了,拼力挣扎。厄内斯特尽情玩赏,足足玩了两个小时。正当他玩够了,准备用大鱼叉叉住它的时候,那鱼突然脱了钩,扑通一声掉回海里去了。他非常失望,坐在船上又是喘气又是咒骂。整整半小时,怒气才逐渐消除。恰好在这个时候,突然下起瓢泼大雨来,雨水没头没脑地往他身上淋。气温突然下降,他感到全身冰凉。两天后,他开着小船越过海峡返回凯岛时,他的体温升高到华氏一百零二度。回到他的新居白头街住房,他便卧床不起。医生诊断的结果,确认他得了支气管迸发性肺炎。
当厄内斯特病情略有好转,但仍卧床静养的时候,他对这次得病感到十分恼怒。然而,他根本闲不下来,他又拿起《下午的死亡》那本书的校对稿进行校对。他翻阅着稿子。蓦地,在每一页的上方空白处,他第一次发现有一行用打字机打的字:4版80……3404海明威的死亡111C2—14斯各齐。
厄内斯特心里明白,上面那行字只是排字工人为了方便,把书的名称和排版要求用缩写的方式表示出来。但是,他是个性情暴躁的人,因而大发其火,有意小题大做。他立即打电报给伯金斯,说:“在每一版上都嵌插进‘海明威的死亡’字样,这不是很荒唐吗?要不然,就是你别有用心。”第二天他又为此写信给伯金斯,扬言他要扭断那个写这行字的排字工人的脖子。他说,对于一个有迷信思想的人,在校对这本书时,这六个字要看上千百次,那不是一桩很倒霉的事吗?在最近一批“庸俗不堪”的书刊上,有些不知名的傻瓜蛋写了一些亵亵下流的话,看了多么令人气愤!如果海明威在校阅书稿时死去,那么伯金斯是要负完全责任的。
厄内斯特病刚刚好,就迫不及待地到彼格特去。陪同他前往的是他的三妹卡露。卡露准备到密执安去照顾小弟弟莱斯特,直到她去维也纳大学为止。他们坐的车是新出厂的V—8福特牌越野车。厄内斯特对其速度和性能极为满意。他开得很快,每天跑六百五十四公里。抵达彼格特时,他感到疲劳不堪。一进家门倒在床上便睡了起来。但是,他和波林过去开车到西部去,比起这次来,他感到更得意。当时,一路上他们遇到很多向西部移居的工人。他们有的步行,有的开着老掉了牙的破烂车。这种情景使他想起了过去有人告诉过他一个事实。在俄国有二十万流浪者到处流浪寻找实际上不存在的工作。厄内斯特觉得车子开过从前是阔佬现在是穷鬼住的颇为熟悉的地方很有启发教育意义。他觉得,只要口袋里有大把钱,开着新式的车子到西部去心情不会是不舒畅的。不过,他对盖希科克说,他在二十年代经济大繁荣中,没有投过什么股。当然,这不是绝对的真实,但他已经就其早期住在巴黎,过着极端贫困生活的情形,开始加以渲染。
在怀俄明,他感到一切都是美好的。七月十二日下午厄内斯特和波林高高兴兴地来到罗伦斯和奥利佛诺德基斯的第一号房间。派洛特和莫得克斯山峰在夕阳西下时显得十分巍峨雄伟,阴森可畏。十三日,厄内斯特大清早就起床观看太阳从河对岸高山背后升起来。他乐于倾听清晨万物苏醒过来的声音,嗅闻大自然发出的新鲜气息:牧场厨房里传来碗碟叮啷作响的声音;微风吹送来阵阵咸肉、咖啡和鳟鱼的香味;山林小屋周围松树上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针叶;披着晨露的草场上欧蔷草、三叶草、钓钟柳、画笔草和白羽扇豆在晨曦中更加清秀悦目;狭窄的灌水渠里淙淙流水,转弯抹角穿过整个牧场;更远处传来河水奔流的响声和畜栏里系在马脖上的铃声;牲口跺脚的响声以及口里发生的嘶鸣声。厄内斯特倚在畜栏的横木上看着伊凡备马准备上午出游。
当他想写作的时候,厄内斯特便到位于小河的转弯处的西德莱住所去。坐在桌子旁边,在稿纸上写下往下倾斜的字体,有时一连把几行字都划掉,细加思考后,又重新写上。奥利佛诺德基斯特经常看见海明威从房里走出门来,一边用布拭拂他的眼镜,一边不断地眨着眼睛仰望那湛蓝的碧空,或凝望那英得克斯的美丽山色,仿佛他要把那壮丽山川风景深深地嵌在脑海里。他不停地进行深呼吸,让新清的空气进入肺部。然后穿着软拖鞋又返回写字台重新执笔写作。不知他在什么地方弄来一顶黑色瓜皮帽。当他写作时,总是戴在头上。他对朱布维沃说,他戴帽子是为了使脑神经不受凉。但他每次戴着这顶帽子在纽约街头走时,背后总有许多犹太人跟着他,把他当作他们的兄弟。
“我们整个夏天都骑马出游,”厄内斯特说。他还清楚地记得,当伊凡把咿呀作响的栅门打开,坐骑便快步冲出。他们经过印地安人的村落,顺着小道走上斜坡,在松树和叶子在风中摇曳的白杨树林中通过。他们的马小心地越过横倒在地上的树木,蹚过第一道溪流停下来饮水。他们居高临下,山下景致一目了然。在林木的遮掩下,山村屋舍隐约可见。烟囱高高伸出屋顶,飘出淡淡的炊烟,在空中逐渐消散。波林注意到她骑的那匹马的鼻子紧紧地眼在厄内斯特骑的那匹母马的屁股后面。原来那母马不停地甩动尾巴拂打苍蝇。在山坡的顶处,他们看到一群麋正在吃草。厄内斯特立刻下马,拿起望远镜观察。但现在不是打猎的时候,还要过六个星期才行。下坡的时候,马开始小跑起来,到了空阔平坦地带马蹄得哒,疾步如飞,直奔山坡下的绿色草场。卸下马鞍,马匹便自由自在地吃起草来。当夕阳把东边的山脊染成褐红色的时候,夜的帷幕正缓慢地笼罩着大牧场的农舍。
这个夏天厄内斯特的一切活动都充满着急促感。从这个时候起,一年之后便是他计划到非洲去的时候。往后很难说他再有机会到怀俄明来旅行了。这个州已决定修筑一条从红屋经过熊牙山口到库克市的公路。等公路修筑好了,这个地方也就永远不能打猎了,因为所有的动物都会跑到更远的地方去,比方说跑到黄石溪那儿去。想到这一点,他就扫兴。七月份他的主要活动是钓鱼。一共钓了一百五十条鳟鱼。由于筑路的缘故,他最喜欢去钓鱼的一条小河被破坏了。他恋恋不舍地回到写字桌旁,重新拿起校对稿,校对《下午的死亡》那本书的最后一章。
正当厄内斯特热心于钓鱼和打猎,从中取得无穷乐趣的时候,美国政界各派的斗争越来越激烈。厄内斯特从他的手提式收音机广播中听到胡佛和罗斯福正在发表竞选演说。他说,与其听这类演说,不知去听山里狼嚎狐叫的声音。他发现西部大多数地区是拥护胡佛的,罗斯福在东北部名声不怎么好。但是在阿拉巴马州,乔治亚州和弗罗里这州,他却是个天之骄子。厄内斯特的理想候选人仍是尤金迪布斯,所以他根本没有兴趣在“瘫痪的盅惑民心的政客”和“得了梅毒病的婴儿”①之间去挑选。在政治和宗教之间,他对后者更有诚意。他带着波林开车跑了将近四百公里到普威尔去以便及时参加八月份第一个星期五的弥撒活动。后来他十分诙谐地对波林的母亲说,要是他的福特牌曲柄齿轮箱在离家十四公里处被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