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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内斯特没有理会医生的建议,满怀热情地直接参加为期两周的思想教育。离家时他父亲给他一百五十元作费用,他自己在堪萨斯城工作时还剩下一百元。他拿出三十元买了一双西班牙高级皮靴,与发给他的那套崭新的军服配套。这套军服包括:一件高领高襟上衣,一条灯笼裤,一顶军帽。衣领和帽顶上饰有小小的红十字徽章。厄内斯特和赛奥多两人穿得整整齐齐,身上佩挂着少尉军衔,十分神气地在百老汇五月黄昏的街道上行走。他们打了第一次预防伤寒的针药后,感到全身酸痛。据厄内斯特说,打另一种叫“克洛西克·露奇”的针药,他们却感到十分舒服。现在他们无忧无虑样样不缺,只待起程了。
厄内斯特的稚气童心似乎还相当严重。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到纽约,才住了十天他就有许多新奇的感想。他给住在堪萨斯城的戴尔·威尔逊写信。信中写道:“哈!哈!哈!哈!哈!哈!小伙子,你好!你知道给你写这封象诗一样的信的人是谁吗?是我……”信里,他若有其事地说他最近爱上了“飞禽之国”中的女演员梅·玛莎,把他父亲给他的一百五十元钱买了一只戒指送给他的心上人。他说玛莎答应等他从战场上回来后就结婚。还说他在纽约看到了乌德鲁·威尔逊校长,他到纽约来参加红十字会战争基金会典礼。厄内斯特参加了一共有男女七千五百人的庆祝游行队伍,从第八十二号街,第八号街走向第五号大街向参加庆典的人们致敬。他对校长的看法大有改善,因为“他看起来更有男子汉的气概和秉性”。信中还说,他已被选为第一班的班长。
五月二十三日上午,他们登上了一艘式样古老的法国客轮芝加哥号。船的名称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午后不久,轮船起锚,徐徐驶离港口,目的地是法国的波尔多港。这些年青人都一致认为,这条船是最古老最糟糕的船,不过,船上的伙食还不错,规章制度也比较松。在海上航行了两天,风平浪静,阳光灿烂,厄内斯特不禁想起了瓦伦湖。航行的第三天,他们遇上了暴风雨。芝加哥号一时在浪谷中行驶,一时又越过浪峰,不停地在浪涛里颠簸、飘荡,悲哀地呻吟着。突然,一个巨浪袭来,船体剧烈震动了一下,饭厅里的东西一下子全被倾进海里,荡然无存。船上围栏边站满了呕吐的人。厄内斯特说,在那暴风暴雨的两天里,他一共只呕了四次。
暴风雨过后,厄内斯特晚上常站在甲板上观看船尾闪闪的鳞光。每当大风吹刮过来,海面上便卷起阵阵烟波,这使他想起露营时燃烧着的木头,发出滚滚烟浪的情景。白天海面上只看见飞鱼,有时也看见海豚。芝加哥号按常规航线向南行驶,风平浪静,平安无事。五月二十七日与一艘向西行驶的美国巡洋舰相遇,彼此用日光反射器和旗语交换了信息。据说,在这一带海域里经常有德国的潜水艇跟踪别国船只,到了夜晚,舷窗才露出水面。厄内斯特恨不得立即投入战斗,可一切都很平静。不久,他得了第二次伤寒症,使他十分烦恼。
这次害病把他整得够呛。
厄内斯特除了密友赛奥多外,还结识了一位“象小公鸡一样趾高气扬”的小伙子,名叫霍威·詹金斯。他身高五尺四,蓄着小胡髭。讲话时,绷紧双唇,话中带刺。人家都唤他做詹克斯·霍威或卡佩狄夫以及小费夫等。最后那个名字表示他沉湎于投骰子赌博。厄内斯特还结交了两个从纽约水牛城来的波兰血统的中尉。他们到法国去参加波兰部队作战。他们一个叫利奥·次安诺维奇,另一个叫安东·格林斯基。厄内斯特叫他们做“花花公子”,说他们与北极①相比,简直是天差地远。船上唯一的一位女子,是位金发法国姑娘,名叫葛毕。据说她大部分时间同她的情郎一起坐在救生艇里度过的。厄内斯特和利奥谈论着葛毕,酗酒、性爱……不知不觉,芝加哥号慢慢地驶近波尔多港。
①POLe(北极)和POLack(波兰人)两字发音相近,故形成谐音双关,这里表示说话者的幽默。
船在波尔多港稍事停留。他们登岸狂饮法国红葡萄酒,狼吞虎咽地吃着具有法国风味的食品。当晚,他们到火车站等候夜班车去巴黎。第二天上午到达巴黎车站时,情况却大不相同了。贝利奥·鸟德代表军队来迎接美国士兵。法国高级军官向这些刚下火车,军装起皱纹的美国兵致敬。他们被安排住在马德连街附近的旅店里。据说,德国想用远射程大炮轰击法国巴黎,以摧毁法军士气。巴黎街头时有炮弹炸裂的巨响。厄内斯特心情不能平静。“好象他是被派遣到国外完成一项年度的写作任务,”赛奥多写道。他和厄内斯特一起叫了一部破旧的出租汽车到巴黎街头看被炸弹炸开的弹坑。那真是一次撩人心火的紧张活动。“我们听到炮弹爆裂的声音,”赛奥多写道:“我们就立刻不要命般的开着车子往那里跑……可是,等到我们到达那里,又听到城里更远的地方有爆炸声。”最后他们泄气了,打转返回旅店。刚到旅店门口,突然一颗炮弹落在门前,把镶着大理石的墙冲开了一个两尺长的洞。厄内斯特虽离得很远,但仍十分危险,因为接着轰隆一声,炮弹炸开了,仿佛弹片钻进了他们的衣兜里。
厄内斯特的心不在巴黎,所以对于到外面去看热闹,很快就厌烦了。“我希望能快点离开这儿。”他说:“把我们送到前线去。”可是他们还得等待,因为伦敦的一个志愿队人员还未到,等他们到了一共便有一百五十人。第三天他们乘火车到意大利去。他们在莫丹转乘运兵大卡车,准备通过塞尼峰隧道①。卡车越过了边界,他们坐在车上,腿从敞开的后车门悬伸出来,一边高声唱歌,欢笑,陶醉于如毕尔·霍恩所说的“乘着可爱的列车,观赏美境到天涯”。车子抵达米兰,他们所受到的热情欢迎简直无法形容。“我们在这里情况实在太好了!”厄内斯特在寄给《明星报》的明信片中是这样说的。
“我们到达的那一天,刚好军火仓库爆炸了,给我进行了第一次浸礼教的火洗礼。我们象在堪萨斯总医院一样把死伤者抬走。”只是比起在中西部或其它地方的情况来,他们身上更是血淋淋的。“面对着这么多死去的人,你看多了,也就习惯了。”他后来写道,“但是有个妇女死得很惨,看了令人怵目惊心。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有性别的人,炸死后竟分辨不出来。这是在米兰附近农村一个军火工厂爆炸的情况……我们开着救护车,沿着两旁种有白杨树的公路朝出事地点奔去……到达之后,我们一部分人站岗守卫那些尚未被炸毁的军火,其他的人设法扑灭已经蔓延到堆在附近地里草堆的火。火扑灭后,我们受命在四周搜索伤亡人员。我们发现了大批的尸体,然后把他们搬到一个临时的停尸处。奇怪的是,死者之中大多数是妇女”。最后一项任务是要我们清除掉勾吊在未被炸掉的铁丝网上的残碎尸骸。这对于一个以前只限于用猎枪打飞鸟和小动物的人来说,也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①塞尼峰隧道在法国和意大利交界地方。
米兰市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而且穿军服的人很多。拉斯卡拉游乐场已经开放,圣西罗跑马场每天都有赛马。这些美国青年参观了一些展览馆和画廊以及阴暗的大教堂。但是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出去参观。一位叫米德·迪特卫拉的红十字会志愿服务队队长,把他们分成二十五个小组。海明威和赛奥多与另外二十几个人被分在第四小分队。在军火仓库爆炸后两天,他们便乘火车去维申扎。到了维申扎车站,救护车早在那里等候他们,接着把他们送到多罗米特山麓以西二十四公里的斯奇奥去。
在去斯奇奥的路上,可看到修理得很整齐的农田。不久,远远望见一座呈深褐色的城镇。接着看见了在几座连接起来的大山的凹形地带,高高耸立的锥形钟楼房顶。最大的一座山叫帕苏比奥。过山脊就是两军交战的战场。救护车在铺着大鹅卵石的公路上颠簸前进,接着开进一条古老的狭窄的街道。在一个小广场里看到一个加里波的①半身塑像,在另一个小广场里有一座象希腊神庙的教堂。汽车司机翘起大拇指,指着悬挂在阿尔贝格——当地最有名的饮食店,门前的一块招牌。前不久,暴雨成灾,特大山洪从城镇中心冲过,给这个以羊毛制品为主要工业的城镇带来了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