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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亲怀着敬意提到这位作家,还提醒我,除了劳伦斯,你还应该看看雨果,知道他是谁吗?
我说,知道,我不会把他说成是巴尔扎克的弟弟。
还好,你还没离谱到说成是托尔斯泰的侄子。
我母亲最后提纲挈领地总结,她觉得我的写作是不成功的,这种活动纯属浪费时间,所谓的作品顶多不过是一个充满幻想的文学青年的涂鸦。
我的自尊心是完全无法接受她尖刻的批评。
我对她说,即使我做什么都不行,还是可以写小说的。
她反驳,古今中外但凡写小说的,全是饥寒交迫贫病终身--包括曹雪芹。
曹是旷古奇才,我母亲下了这样一个评语,我无话可说,我又不是象曹雪芹那样的天才。好歹人家还过了富贵的生活,我是连“茄X”都没吃过,第二个字我不认识,一直读作“鳖”,“王八”的鳖。
我很气愤,气愤极了。
气愤完了,把我的那些文章寄给非鱼,无非是想得到一种肤浅的认可而已。
他很快回信,说文章写的不错,他象精神领袖蛊惑民众一样对我疾呼,应该到自由的G城来呼吸自由的空气。除去夏薄师兄,我一下将他引为知己。
(四)
我是在火车站见到非鱼,我想在见夏薄之前见见非鱼。
他刚刚从另一个城市开会回来,还是一幅郁郁寡欢的样子,短发,黑色POLO衬衫,干净整洁,没有疯疯癫癫的坏习气。他低垂着一双象郁达夫的眼睛,忧郁而怀疑的,并没有色情的意味。
我们从火车站开始往下走,非鱼开始和我谈人生理想政治经济,非鱼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除了他的理想主义色彩偏浓厚,我确实找不出他的缺点。
我们说得饿了,跑到一家叫“福临门”的酒家吃饭,吃饭的时候,非鱼非常认真的跟我谈到他的作品,他说他的理想是很好地描写G城,因为这是一个具有活力、变幻莫测的城市。
我说你有什么好写的,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这里又脏又乱,外来的民工又多,这里到处都是流莺。由于饥饿,我开始对G城心生怨恨。
说的时候作在我们后坐的一对男女发出了不堪入耳的对话,大意是他们即将要到一家二流旅馆开房,女的已经急不可待的发出呻吟,好象她的内分泌系统出现问题。
我听了心里暗骂,快去快去,在公众场合上演干柴烈火也够不知廉耻。
非鱼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我想起餐馆门口电线杆子上贴的老军医专治梅毒花柳的广告,忍不住笑起来。G城的幽默感无所不在。
非鱼说,他自己就曾经在路上被暗娼拦截过,但他很有礼貌的拒绝了她的纠缠,非鱼说:“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我想,那是因为非鱼有精神上的洁癖,而不是说他拒绝诱惑。
我想到的时候,觉得很悲哀。
为什么我会这样想非鱼,其实他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人。他的个子高大,双手有力,有活力,而且他看了很多书,他的语言充满了蛊惑力,煽动性很强。
他还问我擦的是什么香水。
我说HELL,地狱。
事实上,真的有这样一种香水,像“毒药”“鸦片”“禁果”之类的香水,都是用来腐蚀我们意志的。但是该死的是它为什么起这样的名字?
非鱼说:“那么,我就要永堕地狱了。”
非鱼问,你将来打算做什么?
我说,不知道,我说也许象你一样做一个小说家呢?
说的时候我非常悲观地看了他一眼。
非鱼说,做小说家就会饿死,而今有谁会以此为职业?
后来我说累了,于是非鱼带我上最近的一家旅店。我说我最恨的是那种肮脏的小旅社,里面的人都是面目可憎不清不楚的。
非鱼说你未免太夸张,说的倒象住小旅社的不是人,是“大话西游”里的马贼。
我住的地方是比较干净。这家酒店叫“安怡”,名字象是个台湾煽情八点档的女主角。
我坐在屋里宽大的沙发上,倒了一杯水,接着我们谈到了政治,政治真是一个大的话题,所以男性用政治、国家、历史、民族这样的命题展开阐述时总是非常有底气,属于男人惯有的“宏大叙述”,但是我并不关心这个。
我比较喜欢听别人的私己故事,我需要的是知冷知热的一些细节和情绪,只有在私人故事里才可以窥见的一种烟火气而已。
我问了非鱼一个问题,你有女朋友么?你是怎样看待爱情的?
曾经有过。
非鱼的表情很是伤感。
非鱼的故事象是沈从文描写的那种,充满健康充沛的人性和活力,他每次都要坐船去看他的女朋友,去时心情激动,看着江上白帆点点、霞光映照就象他的年少时光。但是最后打算结婚的时候,女朋友却离开了他。
原因是非鱼没有一个正式的工作,在此之前的很长时间,非鱼在失业。有一段时间他不断的酗酒,一喝就是八瓶啤酒,啤酒是穷人的粮食,爱喝啤酒的男人有一肚子的怀才不遇,然后开始诉说社会的堕落与罪恶。
然后他们发生争吵,分开,最后又复合。
非鱼形容他们的关系是充满了憎恨与热情的关系,他的女朋友充满了同情与怜悯,但是这让他觉得难以承受。
是的,所有的文人都是有病的,不是同性恋得梅毒,就是精神分裂的厉害,或者活到一定岁数上开始选择自杀:切腹、吞枪、服药……
其实诗人也好作家也好,都会有失业的落魄时期,否则怎么能体现他们的价值,一般人是要过平庸的生活,而以思想的为武器的人要么坐牢要么失业,就是这样。他们是不同的。
大家没有他们,就象缺乏空气跟水。
所以自我牺牲、先入地狱的只有他们。
我安慰他,她没有看见你的价值,但是说实话,非鱼的价值在什么地方,我也说不清楚。但是非鱼有思想,这种思想足够支撑他活下去。
而后非鱼说,小岬,我很喜欢你。
这句感性的话出现在理性之后显得突兀。我听到后楞了一下,然后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听到后楞了一下,眼睛呈放射状扩大,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吓了一跳,觉得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幽默,至少,没有一点铺垫,爱情从来是需要铺垫的,像悬疑小说一样峰回路转、回肠荡气———怎么就从他的前任女朋友,过渡到我这里来,并且怎么演变成喜欢的?
我面带怀疑地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非鱼的表情有点犹豫,他看出来我的疑惑。尽管我们从小就在小说里被灌输爱情至上的观念,而且在文人那里“情之所钟,生可以死,死可以生”,“情之所至,鬼神可通”的绝对力量简直被妖魔化了。
“我们仅仅是比较谈的来而已。”说的时候,我没有看非鱼的脸,我觉得自己讲的那么言不由衷,透着虚伪,
我曾经看过非鱼写的几篇小说,他的家乡在遥远的西北农村,但是非鱼的才情就是从那种极端封闭的地方如水银泻地一样喷薄而出,那个地方80%的人都没有受过教育,所以启迪非鱼的是最原始的民间故事,这种民间故事最后在拉美文化的渲染下变的妖魔化,显得生气勃勃不可思议,非鱼的小说里常常出现一个纯洁美丽的鞋匠的女儿,她是非鱼最钟情的女性形象。另外据我所知,非鱼从小就死了母亲,他的继母是一个非常妖娆但是没有文化的女人,年少守寡就嫁给了非鱼的父亲,她有着辣椒一样鲜红的嘴唇和紧梆梆的皮肤以及耗费很长篇幅才可以描述的美丽的身体。所以这决定女人在非鱼的小说里只有两种态势:女儿和母亲。
非鱼的女性想象乏善可陈,但是他的描述性语言非常之好。跟非鱼恋爱应该是一件审美但是绝非实际的事情。不过我是真的喜欢非鱼的小说,有时候我对于爱情的观感还是停留在精神层面--因为如此,当我睡在宽大的床上看着他写的文字时,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有温暖的灯光照着,人总是会产生一些罗曼蒂克的想法,大脑分泌的“安非他命”会使你迷失方向。
不过,非鱼喜欢的书居然是佛经,我并不是说佛经有什么不好,但是从小我们的教育里不是灌输一种“宗教是民众的鸦片”这类思想,所以充满浪漫主义气息的非鱼喜欢佛经,还是令我吃惊。佛经对于地狱的描述绝对是不那么浪漫的,充满混乱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