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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也真叫人难过。李向前由于不能把一片痴情奉献给他的妻子,就将很大一部分感
情倾注到了妻弟的身上。他对润生关怀备至,甚至可以说百依百顺。两个人要是一同上路,
倒好象他成了润生的徒弟。润生驾驶车,他坐在助手的位置上,把纸烟吸着,小心翼翼地递
到妻弟的手里。到了一个地方,也是他抢着把两个人的饭买好。冬日里,天还不明的时候,
他让润生在暖被窝里睡着,自己爬起来给汽车加热水,并且先启动一次马达——两只手握着
冰冻的铁摇把,好象把手上的皮肉都要粘下来……只要和润生在一块,李向前受伤的心灵就
有了某种慰藉。是的,通过妻弟,他感到在自己和妻子之间总还有一丝维系。他虽然不能和
润叶生活在一起,但他惧怕他和他之间完全变为“真空”。润生成了他和她的一种微弱的
“导线”——尽管这“导线”没指望把处于两端的“导体”接通。无论如何,即使从纯粹的
心理安慰来说,润生对他也是重要的。
润叶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在他的车上!李向前常常在心里猜测;她有时会不会想到这
一点呢?如果她想到了这件事,又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他凭直觉判断,她不会反对弟弟跟
他学开车的……
噢,润叶,我心上的人!无论你怎样反感我,但你应该知道,我一如既往地爱你。尽管
你把我抛在一边,但我永远不会改变热爱你的心意!我对你的等待是无望的,但我还要等待
下去,哪怕一直等到了我了此残生……我是个粗笨人,可我明白,我这样对你是不应谈的,
让你的一生也不能幸福。可我在这件事上永远要自私下去!你是我的,不应该是别人的……
无论是在车上,还是睡在旅途的客店里,李向前经常不断地和润叶在对话。这对话没有
应答之声。他的话只能在自己的心灵中孤寂地回荡。这是一种无法解脱的痛苦啊!自从他爱
上这个女人之后,他就备受折磨。人都说爱情是甜蜜的,瞧这小伙的爱情有多么苦涩!爱情
啊,有可能是天堂之光,也有可能是地狱之火!但人又不能不去爱!是的,什么也别想阻止
爱,不管这爱给人带来的是幸福还是不幸。爱往往是不清醒的。尤其对某些人来说,常常象
奔涌的火山熔岩顾不得择道而行——结果把自己也烧坏了……现在,李向前一边驾驶着汽
车,一边脑子里仍然乱纷纷地想他和润叶的事,一想这事,必定就苦恼万分。但不想又不可
能。尤其是汽车一旦奔跑起来,他的思绪也就马上活跃起来了。思维是二重的:既要注意行
车,又要想自己的心事。对于这个瞬息万变的工作来说,这种二重思绪是极其危险的。李向
前却很自信能将二者并行不悖。实际上,他又不是不知道开车不能分心——可这不由人啊!
有时候,他赌气地想;去他妈的!要翻车就翻吧,一命归天也比这活受罪强!离黄原还有一
半路程的时候,李向前心里越来越烦燥。他实在想和什么人说说话。唉,这个润生!家里有
什么事搁不下,偏偏把出车时间都误了。要是润生在,他还可以安稳地坐在一边,抽支烟,
想点心事;要么两个人拉点什么话——现在能把人活活闷死!
向前怎能知道,他妻弟正丧魂失魄地在双水村的山梁上瞎转,心情和他一样烦闷——他
也在为自己的爱情而痛苦不堪!
要是知道妻弟的情况,向前不知会作何感慨?
唉!他们真成了一对难兄难弟……路过一个小镇时,心情烦乱的向前把汽车停在了公路
边上。
他把油污的线手套抹下,跳出驾驶楼,向那个熟悉的小饭馆走去。
他一进饭馆门,老板就眉开眼笑地招呼他入座。看来他常光顾这里,已经是个老食客
了。
老板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就吆喝着朝里面喊:“一盘炒鸡蛋,一盘凉拌猪耳朵,两两烧
酒!
”李向前沉默地坐下,把两条胳膊放在脏乎乎的饭桌上。两盘菜,四两酒,这是老规
程,也是这个夫妻店所能提供的最好吃喝了。
一时二刻,老板娘就脸上堆着笑容,把酒和菜都给他摆在了桌子上。向前就自斟自饮,
开始吃喝起来,心情烦恼的时候,酒成了他的最好朋友。几杯酒下肚,沉重的身体连同沉重
的心情,便象从深渊里一起轻轻地飘浮起来,升腾到一种昏昏然的境界中。对他来说,忘却
一切并不可怕,记着一切倒是可怕的……喝!酒能叫人忘记忧愁!是啊,酒实在是好东西!
哼,他丈人村里有个叫田五的伞头,还唱秧歌敲酒的怪话哩!那个大号叫田万有的人唱什么
来着……对,他唱秧歌说:一垧高梁打八斗,打下高梁蒸烧酒,酒坏君子水坏路,神仙不敢
和酒打斗……嘿嘿,我打斗不过一个女人,连他妈的酒也打斗不过了?……他已经醉意十
足,眼迷迷糊糊,脸上带着一丝麻木而凄凉的怪笑。
约摸一个钟头后,他从这个小饭馆走出来,虽然没有东倒西歪,但脚步显然很不稳当
了。他没有看表,却抬头望了望太阳,心里估摸时间大概到了下午三点多——完全来得及回
家吃晚饭。唉,他本来不愿意在该死的黄原城住一晚上。多么令人难堪啊!自己名正言顺的
老婆就在那个城市里,可他却要住在父母亲家里。他痛苦父母亲心里也痛苦。在两个老人的
眼里,他是个窝囊废,是一个被鬼迷了心窍的人。他们一直叫他离婚。离婚?他才不离呢!
他舍不得润叶!唉,他知道,老人时刻在为他生气,为他着急,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尽管
回他们那里,三个人都不好受,但他还得回去。他是双亲的独生儿子,多时不去看望他们,
老人和他自己又都感到很不是滋味……
向前勉强地爬上了驾驶楼。他一半凭意识,一半凭技术,又开着汽车向黄原赶去。
半个钟头以后,酒劲更猛烈地挥发了。他感到他象座在一团棉花上,两只手忍不住有点
抖动。眼前是一个急转弯,一瞬间,他感到灾难已经不可避免了,飞奔的汽车迅速向路旁倾
倒下去!他凭求生的本能扭开车门,一纵身从驾驶楼里跳出来……
但是,一切都晚了!他的两条腿压在歪倒的车帮子下面,刹那间就失去了知觉——连那
声悲惨的惊叫都没来得及喊出……
一个小时以后,一辆过路的空面包车在向前翻倒的汽车旁停下。一位年约五十岁的老司
机跳下车来,面如土色地看见了眼前的惨状。他把手放在向前的鼻孔上,感到还有气息。可
是他无法把他从车帮子下面弄出来。
看来这是位心肠好又有经验的老司机。他立刻转身在自己车上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把小铁
铲,跑过来在向前压住的腿下面挖出一道小沟,把他从车帮子下面拉出来。那两条腿已经血
肉模糊,勉强还和身体连结着。一条腿伤在了膝盖以下,另一条腿伤在了膝盖以上。这位老
师傅拿出一块毛巾撕成两绺,把受伤的腿分别包扎住。他显然没有进一步的医学常识,伤拉
高的右腿扎在上部——这是正确的;但伤位低的左腿扎在膝盖下面,根本起不了止血作用。
不过,他实在是尽心尽力在抢救。他把向前抱进了他的面包车,自己的身上糊满血迹,
开起车就往黄原城里跑。
又一个多钟头以后,这辆面包车驶进了黄原地区医院的大门。车被门房上值班的老头挡
在了门口——按医院规定汽车不准进入院内。
满头大汗浑身血污的司机跳下车来,几乎要扇门房老头一记耳光。忠于职守的门房老头
无动于衷地问明情况,让司机到急诊室去。
老师傅按门房的指点跑到了急诊室,这正好是个星期天,又是晚饭前后,急诊室只有一
名值班护士。
护士叫司机把伤号背进来,这位师傅只好又跑出去,把昏迷中的李向前从面包车上背进
了急诊室。
值班护士一看伤势的确严重,立刻给外科值班大夫打了电话。紧接着,她便开始忙乱地
量血压、量脉搏。二十分钟后,外科值班大夫才来了。
他瞥了一眼那两条血淋淋的腿。
“血压?”他问护士。
“五十——三十。”
“脉搏?”
“四十。”
大夫转身问那位师傅受伤的经过,老师傅只能说上来他到现场以后的情况,其它一无所
知。不过,他从伤者衣袋里的工作证上,已经知道了他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