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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当教师,然后才可能从教师队伍中转向另外工作——这也是少数有能耐的人才可以做到
的。当然,她父亲是地委书记,可以走点“后门”,把她分配到行政单位。但她对行政工作
比当教师更反感。再说,她父亲也不一定会给她走这个后门。
她有时很为这件事苦恼;甚至都有点精神不振和自制力松懈,以至影响了学习和进取
心。
但她也能较快地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每当她面临精神危机的时候,紧跟着便会对自
己进行一番严厉的内心反省。她意识到,虽然随着年龄和知识的增长,她成熟了许多,但也
不可避免地沾染上某些属于市民的意识。虽然她一直是鄙薄这些东西的,可又难免“如入鲍
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也许人为了生存,有时也不得不采取一些。但这些东西象是腐蚀
剂,必然带来眼界狭窄、自制力减弱、奋斗精神衰退等等弊病。田晓霞毕竟是田晓霞!即使
有时候主观上觉得倒退是可以的,但客观上却是无法忍受的,她必须永远是一个生活的强
者!
经过内心的反复折腾后,晓霞迫使自己不要过分为这事而伤脑筋。车到山前必有路——
到时再说吧,反正现在苦恼也无济于事。当然,她不是把这件事完全抛在了脑后,只是先作
“淡化”处理。
但最近以来,另一件事又在她心里七上八下地搅动——这是由于孙少平的出现而引起
的。
她在上高中时,就和孙少平的关系非同一般。不过那时他们的交往的确很单纯。她和这
个同村而不熟悉的乡下学生初次相识,他身上的许多东西就引起了她的重视或者说另眼相
看。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加深了。但她和他在黄原相见之前,这种关系仅仅在同学之外
另多了一种友谊的成份。在他们的年龄,这种关系是正常的,只是稍稍有些不平常罢了。
自从她在东关电影院门口碰见到黄原谋生的孙少平以来,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对这个
人的心情产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她现在总是在想着他。她常有点心神不安地等待星期六的
到来,期望在父亲的办公室里,和他一块吃顿饭,天上地下谈论一番。她发现,班上现在还
没有一个男生能代替少平和她在广阔的范围内交流思想。
仅仅是为了交流思想,她才如此渴望和他在一块吗?不,这个人在很大程度上已经牵动
了她内心中那根感情的弦索。是爱情?但她又觉得一切还没那么明确。她笼统地认为,对她
来说,爱情大概还是一件相当遥远的事。她在学习上的进取心和对未来事业的抱负,在很大
程度上占据了她的心,使她对个人问题的考虑缺乏一种强烈追求的意识。
可是,她又为什么一想起他,心头就会泛起一层温热的波澜?她又为什么常常渴望和他
呆在一块?甚至多时不见面一种想念之情就会油然而生。
是爱情?也许这就是爱情!只不过她自己还没有明确承认罢了。
不管怎样,田晓霞觉得,她的生活中已经不能没有孙少平这个人了。这个人和他对生活
所采取的态度,使她非常钦佩。现在,这样的男人可是不多罗!当然,社会上,大学里,不
乏许多优秀青年;但象少平这样在极端艰难条件下的人生奋斗,时下并不是一种普遍现象。
真的,他太艰难了,有时候真令人目不忍睹——可他的不凡正表现在这一方面!
现在,女同学们整天都在谈论高仓健和男子汉。什么是男子汉?困难打不倒的人才是真
正的男子汉?男子汉不是装出来的——整天绷着脸,皱着眉头,留个大鬓角,穿件黑皮夹克
衫,就是男子汉吗?有些男同学就是这么一副样子,但看了就让人发笑。男子汉主要应该是
一种内在的品质,而不是靠“化装”和表演就能显示的。
她喜欢孙少平的正是他不伪装自己,并不因生活的窘迫就感到自己活得没有意义。她看
得出来,少平甚至对苦难有一种骄傲感——只有更深邃地理解了生活的人才会在精神上如此
强大。
这样说来,她是不是就要真的把自己的一颗心,交给这个来自穷乡僻壤的揽工汉了?
这样想的时候,我们的“小伙子”田晓霞也会臊得满脸飞霞。噢,不!最好先不要匆忙
地说这种事。一种真正美好的感情,象酒一样,在坛子里藏得越长,味道也许更醇美。另
外,从谈恋爱的意义上衡量,她和少平目前还有一种难以说清的距离感……
先就保持这种关系吧!这已经使她的内心够乱了,她还要集中精力把大学上完呢!
但不论怎样,她和少平每个星期六的相见,总使她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下来。前天晚
上,他们又一块谈了那么多!并且再一次登上麻雀山,在月光下坐了好长时间。她知道,他
现在又到地区柴油机厂给人家修建家属楼。他每星期在她手里拿走一本书,下个星期再换一
本;他说他一个人住在正修建的楼房里,为的是晚上能安安静静看书。
她无法想象,他在没门没窗、也没电灯的房间里怎样读这些书的!有几次她按捺不住自
己的冲动,想晚上去找他,看他究竟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但她又打消了这念头。她要顾及他的自尊心——他不会愿意让她目睹他的处境……田晓
霞在温暖的晚风中走过校园内那条长长的林荫道。前面不远处就是图书馆——她正是到那里
去的。晚饭后宿舍里同伴们叽叽喳喳,互相打闹个没完,她感到心烦,就想到图书馆的阅览
室翻翻新出的杂志。
晓霞进入灯火通明的阅览室后,却意外地看见了中学时的同学顾养民也在这里。
养民也发现了她,手里拿一本翻开的大型文学期刊,热情地走过来和她握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顾养民。养民的父亲顾尔纯副教授是师专的副校长,还给
他们班讲授唐宋文学课。“我爷爷病了,我回原西看了一下,今天下午才返回到这里。我父
母亲现在又回去了。我准备过一两天就回学校去。”
风度翩翩的顾养民说着,就招呼她在一个长条木栏椅上一块坐下来。
田晓霞在中学时和顾养民不同班,但因为一块演过戏,彼此也很熟悉。前年高考时,原
来的同学中就他们两个考上了。养民考进了省医学院——他爷爷是著名老中医,他报考医学
院是很自然的。
“你也看文学杂志?”晓霞指了指他手中的那本期刊。“平时功课压得很重。没时间
看。这几天没事,随便翻翻小说。现在文学创作很活跃,我们接触的不多。”顾养民谈吐自
然,给人一种很成熟的印象。他瘦高个,脸色有点苍白,近视镜的度数看来不浅。
他和晓霞很快谈论起了中学时的生活,他向她打问原来一些同学目前的情况——但没有
提起过郝红梅。因为不是一个班,晓霞实际上也并不清楚他和红梅的关系。
其他人的情况晓霞一无所知,她只是给他简单说了一下孙少平的情况——这是顾养民第
一个就问到的人。另外,她还告诉他,听少平说,金波也在黄原东关的邮政所当临时工。至
于她哥田润生,养民压根没提起过,她也几乎把他忘了。在他们的印象中,象田润生这样没
什么特点的同学,根本不值得一提。
顾养民显得很兴奋,他说:“老同学们遇一回也不容易,你能不能把少平和金波找来,
咱们一块在我家里吃一点饭,好好拉拉话,正好我父母亲也不在,家里很清静。”
晓霞也觉得这个聚会很有意思,就答应说她明天就去找孙少平。
第二天下午没有课,晓霞就骑了个自行车,破例到城南柴油机厂的工地上去找孙少平。
她以前很少来这里,一路打问着,才好不容易在一条小沟岔上找到了柴油机厂。进了柴
油机厂,她又打听着找到建筑工地上来了。
孙少平站在脚手架上,往正在砌房墙的三层楼上扔砖。当田晓霞在下面喊他时,他都惊
呆了——这家伙怎找到这儿来了?
楼上所有的民工都停止了手中的活,惊讶地朝下面观望。他们大概弄不明白,这么个花
朵一般的“洋”姑娘,怎来找浑身糊着泥巴的揽工小子孙少平呢?她是他的什么人?
有的工匠立刻和孙少平开起了粗俗不堪的玩笑。孙少平很难堪地从脚手架上溜下来,搓
着手上的泥巴,走到田晓霞面前。
晓霞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