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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房间陈设很简单。一张小床,一张小桌子,一只小皮箱。房间是洁净的,但比一般
女孩子的房间要乱一些。书和一些零七碎八放得极没有条理;墙壁上光秃秃的,也不挂个塑
料娃娃或其它什么小玩艺。只是小桌子正中的墙上,钉着一小幅列宾的油画《伏尔加纤夫》
——大概是从什么杂志上剪下来的。
田晓霞静静地坐了一会,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皮笔记本,开始记日记。她一直坚持写
日记——不过她的日记连父母亲都不让看。她今天主要记叙了她见孙少平的情况和感受。
让完日记后,她突然心血来潮地想,下次见少平,要把墙上这幅《伏尔加纤夫》送给
他:她觉得这幅小画让少平保存是很合适的。
洗漱以后,她就上了床。
她很久睡不着。思绪极其活跃——也不是全想孙少平的事。她为睡不着而急躁,而越急
躁越睡不着。她第一次尝到失眠是什么滋味。她急得拿被子把头蒙起来。真急人!明早上是
中国古代文学课,由著名唐宋文学专家顾尔纯副教授讲杜甫的诗。顾教授就是中学时少平班
上顾养民的父亲。教授虽然担当师专副校长职务,但一直代课。他讲唐宋文学很受同学们欢
迎;除过学问精深,还有诗人的激情——讲到激动之处,常常声泪俱下……她不知道她什么
时候睡着了……一个星期以后,田晓霞就激动地等待另一个星期六的到来。
她现在除过象以往一样在学校正常地对待一切,当然又多了一层说不出的心思。她眼前
不时晃动着孙少平的影子。她急切地想见到他。她已经在学校图书馆为他借好了不少书,其
中有狄更斯的《艰难时世》、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阿·托尔斯泰的《苦难的历
程》、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和巴尔扎克的《欧也尼·葛朗台》,另外,她还从父亲的
书架上“偷”出来内部发行的艾特玛托夫的《白轮船》——她自己非常喜欢的一本书。
后来,她又狡猾地想:要是把这么多书一次给了他,那他就不需要两个星期来找她一次
了!
她决定一次只给他带两本。
星期四下午没课。中午她在学校集体宿舍的架子床上躺了一会,就起身回家。
出学校大门不久,她发现黄原河对岸的一个小湾里,似乎有许多匠人在打石头。其实,
这些石匠早就在那里,只是她以前从不留心罢了——不只是她,城里的所有市民谁留心这些
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呢?最近,她却开始对所有的基建工地和采石场都敏感地注视起来;她
总想着,少平会不会就在这里或那里的工地上干活?
现在,她又不由驻足猜测:他是不是就在对面那个采石场里背石头?
一种抑制不住的欲望,竟使她迅速折转身,穿过黄原河新桥,想去对岸那个采石场看个
究竟。
在快到采石场的时候,她不知在哪根神经的指挥下,不知不觉象个工匠似的把两只手抄
到背后。
她忍不住为自己而笑了。
现在,她已经立在河湾上面的公路边上,瞧着下面打石头的人们。她看见,虽说天气还
不暖和,但这些人就只穿件小布褂,赤裸着肩膀干活。有的人坐着拿锤錾凿一些方石块;另
外一些人正把打好的石块从河湾里往公路上背。公路边上,几辆拖拉机装满石头便吼叫着开
走了。晓霞知道,背石头的人都是小工,活也最苦;他们从河湾往公路上爬那道陡坡时,身
子都被背上的石头压成一张弯弓,头几乎挨到了地上,嘴里发出类似重病人的那般的呻
吟……她记起了《伏尔加纤夫》……那艰辛,那沉重,几乎和跟前这景象一模一样……她仔
细辨认了一下背石头的小工,没有发现少平——是呀,怎可能碰这么巧呢!
“喂,妹子,爱上了就下来!”
河湾里有个打石头的家伙朝她粗鲁地喊。所有的工匠都停止了干活,朝她哈哈大笑起
来。
晓霞赶紧扭头就走。她脸通红,但没有过分生气。她知道这些寂寞的揽工汉随时都想拿
女人开心。她是一个思想开阔的知识青年,不认为这对她是什么了不起的伤害,反而觉得这
种“遭遇”倒也有趣!
星期六这一天,田晓霞有点心神不安。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就象一个等待幽会的恋人一
样。其实,她自己清楚,她现在和孙少平并不是这种关系。她只是为和他这种非同一般的交
往而感到激动。她更多的是想和他探讨各种各样的问题,或者说探讨他们这个年龄的人常挂
在嘴上的“生活意义”。田晓霞想,如果她在大学的同学们知道她和一个揽工汉探讨这些问
题,不仅不会理解她,甚至会嘲笑她。但这也正是她激动之所在。是的,她和他尽管社会地
位和生活处境不同,但在人格上是平等的——这种关系只有在共同探讨的基础上才能形成。
或许他们各自都有需要对方改造的地方;改造别人也就是对自己本身的改造。
田晓霞怀着欢快的心情,晚饭前就来到她父亲的办公室。父亲下乡还没回来。她已给母
亲和外爷打了招呼,说她不在家里吃晚饭了。
六点钟左右,她到机关灶上买好饭,端回办公室,然后就专心等待孙少平的到来。
半个钟头以后,孙少平如期地来了。田晓霞惊讶地看见,他穿了一身笔挺的新衣服,脸
干干净净,头发整整齐齐;如果不是两只手上贴着肮脏的胶布,不要说外人,就连她都会怀
疑他是不是个揽工汉呢!
少平看出晓霞的惊讶,开玩笑说:“我穿了一身不合乎自己身份的衣服,但这纯粹是因
为礼貌的原因!”晓霞喜欢这句幽默话。她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说:“咱们先吃饭吧!”
“我已经吃过了,但同样出于礼貌,我再吃一顿。好在我的肠胃经受过磨练,不惧怕这
种虐待!”
晓霞笑着去盛饭,说:“看来你已经学会耍贫嘴了!”两个人愉快地坐下来,开始吃晚
饭。
第二十四章
田福军终于回到原西县来了。自从他把家搬到黄原后,一直没功夫到这个他难以忘怀的
地方走一趟。除过忙,他还有些说不出口的心理障碍。原西是他的家乡,他又在这里工作了
好几年;要是他迫不及待或三一回五一回往这里跑,别人可能会说他乡土观念太重,亲家乡
而疏它乡。作为一个领导干部,也不能不顾及类似这些世俗舆论。从他到黄原地区上任以
来,他几乎已经跑完了全区所有的县。在第一轮一般性视察中,他把原西县排在最后一站。
一月以前,苗凯同志调到省纪律监察委员会任了常务副书记,他就接替老苗任了黄原地
委书记;原地委副书记呼正文接替了他的行署专员职务。
现在,他处在地区“一把手”的位置上,拿他岳父徐国强的话说,“任务”更大了。
责任制推行一年多来,全区农村的状况起了历史性的大变化。一年的事实,就使许多原
来顽固地反对改革的人,在公开场所闭住了他们的嘴巴。但是,持悲观论调的仍然不乏其人
——他们睁着眼睛不看责任制带来的好处,只管继续摇头叹息“社会主义已经不成体统
了。”什么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不是一个美丽而空洞的口号,也不是意味着贫穷面前人人
平等,要穷大家一样穷;社会主义首先应该极大地发展生产力,以此证明自己比别的制度优
越;否则,就无力对历史作出回答!
田福军不是理论家,他的认识是大半生实际工作的体验所得。
当然,目前农村形势的发展的确令人鼓舞,但出现的新问题也照样是严峻的。他看到,
责任制大包干后,农民的积极性空前地高涨,但是,基层干部似乎却没事可干了。县上和公
社,都弥漫着一种懒洋洋的气息。这现象十分令人不安。田福军在各县调查研究的基础上,
提出了在不同地理环境中搞大面积“丰产方”的办法——“丰产方”虽然土地还是一家一户
各种各的,但农民可以共同接受科学技术的指导和其它方面的帮助。这样,所有的基层干部
和农业方面的技术人员立即就被投入了进去。原来大集体时的四级科技网大包干后起不了作
用,现在用这种新的形式指导农民科学种田,很受群众欢迎。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田
福军在这方面进行了全区性规划,光水稻在南面几个县就搞了七万亩;按亩产六百斤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