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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秀莲一个人丢在新窑里。
少安回家吃饭时,母亲疑惑地问他:“秀莲怎没过来?”少安端起饭碗,一句话也没
说。
“是不是闹架了?”父亲沉下脸问。
少安往嘴里扒拉着饭,仍然没吭声。
玉厚老汉给老伴使了个眼色。少安妈立刻解下腰里的围裙,急急忙忙出了门——她要赶
到新地方去看个究竟。不一会,少安他妈就回来了,生气地责备儿子:“你太不象话了!”
“怎啦?”玉厚老汉已经认定是儿子欺负了秀莲,火气十足地问老伴。
“秀莲说少安今儿个出了一天砖,怕他熬坏了身子,给他在那面单另做了点吃的,死小
子不吃就算了,还把人家骂了一顿……”
少安妈说着,便收拾起一点饭,又出门给秀莲送去了。孙玉厚对低头吃饭的儿子吼着骂
道:“鬼子孙!人家好心待你,你为什么要骂人家?”
孙玉厚索性丢下碗不吃饭了。他手颤抖着挖了一锅旱烟。勾着头蹲在脚地上,象遭受了
一次沉重的打击,脸痛苦地抽搐着。少安仍然一句话也没说,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后,就悄无
声息地出了门。他也没回新居去,径直走到烧砖窑的土场子里,闷着头打起了砖坯。
月亮从东拉河对面的山上探出了头,静静地凝视着大地。时令已经快要到白露,冷嗖嗖
的风从川道里吹过来,把黄了的庄稼叶子摇得飒飒价响。暮色中,从远处的山梁上传来一阵
飘忽的信天游——这是贪心劳动的田五,还在山里磨蹭着不回来……
孙少安拼命地往木模子里捧着泥巴,然后用一个小片一刮,就端起来把砖坯扣在了撒了
干土的场子上。他头上冒着汗气,索性把长衫子也脱掉甩在一边,光膀子干起来了——似乎
要用这挣命般的劳动把他心中的烦闷舒散出去……在少安不声不响走了以后,孙玉厚老汉还
倒勾着头蹲在脚地上抽旱烟。他明白,少安和秀莲实际上还是为分家的事闹别扭。
老汉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他当机立断,决定马上就分家,不管儿子愿意不愿意,这家得尽快分——这事既然已经
提出来,就不能再迁就着在一块过日子!现在分开还为时不晚;再拖下去,说不定一家人还
要结冤仇哩!
玉厚老汉随即又想:这事应该让少平也回来一下;二小子已经长大成人了,这实际上等
于是他和他哥分家,他不回来不合情理!
于是,孙玉厚老汉“叭叭”两下把烟灰在鞋帮子上磕掉,开门去找他弟孙玉亭;他要让
玉亭给少平写封信,然后托开邮车的金俊海顺路捎到黄原,让少平赶快回家来!
黄原揽工的孙少平,已经又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干活。
这次他是在城里一个单位的建筑工地上当小工——这单位要修建几十孔“驳壳窑洞”,
因此几个月内他不会“失业”。他仍然背石头。
他本以为,他的脊背经过几个月的考验,不再怕重压;而没想到又一次溃烂了——旧伤
虽然结痂,但不是痊愈,因此经不住重创,再一次被弄得皮破肉绽!
这是私人承包的国营单位建筑,工程大,人员多,包工头为赚大钱,恨不得拿工匠当牛
马使用;天不明就上工,天黑得看不见才收工。因为工期长,所有的大工小工都是经过激烈
竞争才上了这工程的。没有人敢偷懒。谁要稍不合工头的心意,立刻就被打发了。在这样的
工程上要站住脚,每一个工匠都得证明自己是最强壮最能干的。
少平尽管脊背的皮肉已经稀巴烂,但他忍受着疼痛,拼命支撑这超强度的劳动,每一回
给箍窑的大工背石头,他狠心地比别的小工都背得重。这使他赢得了站场工头的好感。不
久,总包工头宣布给他和另外两个小工每天增加二毛工钱。
晚上收工以后,年纪大的匠人碗一撂就倒头睡了。年轻的小工们还有精力跑到街上去看
一场电影。
少平倒不急着睡,也不去街上;他通常都蹲在院子里的路灯下看一会书。上次他给诗人
贾冰还那本《牛虻》时,贾老师主动帮助给他在黄原图书馆办了临时借书证,这使他能象以
前那样重新又和书生活在一起。只不过现在除过熬苦不说,也没有多少闲时间,一天只能看
一二十页。一本书常常得一个星期才能看完。
但无论如何,这使他无比艰辛的生活有了一个安慰。书把他从沉重的生活中拉出来,使
他的精神不致被劳动压得麻木不仁。通过不断地读书,少平认识到,只有一个人对世界了解
得更广大,对人生看得更深刻,那么,他才有可能对自己所处的艰难和困苦有更高意义的理
解;甚至也会心平气静地对待欢乐和幸福。
孙少平现在迷上了一些传记文学,他已经读完了《马克思传》、《斯大林传》、《居里
夫人传》和世界上一些作家的传记。
他读这些书,并不是指望自己也成为伟人。但他从这些书中体会到,连伟人的一生都充
满了那么大的艰辛,一个平凡的人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一生不可能做出什么惊人业
绩,但他要学习伟人们对待生活的态度——这就是他读这些书的最大收获……
随着日月的流逝,街头的树叶在秋风中枯黄了。黄原城周围的山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
大片的黄色所覆盖。古塔山上,有些树叶被秋霜染成了深红,如同燃烧起一堆堆大火。天格
外高远而深邃,云彩象新棉一般洁白。黄原河不仅涨宽,而且变得清澈如镜,映照出两岸的
山色秋光。城市的市场上,瓜果菜蔬骤然间丰裕起来。姑娘们已经穿起了薄毛线衣,街道上
再一次呈现出五颜六色的景象。
黄原城地处几条大川道的交叉口,因此风比较大;早晨或晚间,已经充满了浸肤的凉
意,孙少平身上的单衣裳开始招架不住了。
这一天下午,少平请了半天假。他先到图书馆还了书,又借出一本新的;然后便遛达着
到市中心的商店为自己买了一身绒衣。
买完绒衣后,时间还早,他想到东关邮政局去找金波拉拉话——上次见面后,他还一直
没时间去找过他的朋友。当少平走到黄原河老桥的西头时,突然被一个人拉住了。回头一
看,原来是他第一次做活的主家曹书记。“哈呀,我老远就认出是你!”曹书记胳膊窝里夹
着一把新买的切菜刀,一把拉住他说。
“我婶子好着哩?”少平问候。
“好着哩!常念叨你!你怎走了再也不到家里来?你而今在什么地方哩?”
“在地区物资局的工地上做活。”
“来,咱到旁边拉拉话!”曹书记拉着少平的衣袖,把他拉到桥头边上的一个栏杆旁。
“我正打问着找你,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曹书记说着,给少平抽出一根纸烟。
“什么事?”少平点着烟,疑惑地问。
“你成家了没?”书记问他。
这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没……”少平说。
“订婚了没?”
“啊?……没。”
“如果你单身一人,愿不愿意来我们阳沟落户?”
少平一下怔住了。他想不到书记说的是这么一回事!“我和你婶子都看你是个好娃娃,
我们都想让你到我们这里来落户……”
少平立刻动心了——能在黄原城边落户口,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事!他毫不犹豫地说:
“我愿意……就怕你们队的人不接受。”
“他同意了,其他人为难一些,但不会反对!”曹书记权威地说。“只是土地怕一时不
好给你分,城边上地缺。不过,先把户口安下再说!长远你不要怕!你先可以象现在一样在
城里揽活做……当然,只能落你一个人的户口,家里其他人恐怕不行。”
少平想,只要他先能落下户口,以后慢慢再说,山不转水转,他把根扎牢了。到时其它
事说不定都可以解决……他对书记说:“叔叔,能行!就按你说的来!我乐意到阳沟村落
户。有你和婶子,我一切方面都放心着哩!”“那好,你要是不忙,现在就跟我去一趟阳
沟,我给你想办法开准迁证。”曹书记看来非常热心给他帮这个忙。少平想了想,觉得这事
太突然,他需要再细考虑一下,于是就对曹书记说:“我现在要到东关去办点事,过两天我
一定去你们家!”
“那也好!我回去把事都弄妥当,你什么时间来都可以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