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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加之天阴得很重,城市实际上已开始了它夜晚的生活。
路灯映照着积水的街道,象一条条灿烂的银河。两边的人行道挤满了匆匆行走的人群,
各种雨伞组成了一望无际的“蘑菇林”。主干道上穿梭着各种车辆;一个接一个的叉路口,
红灯绿灯在交替闪烁。
“伏尔加”的速度慢了下来。
乔伯年侧过脸,看见外面几乎每一个公共汽车站,都涌满了黑鸦鸦的人群。有的车站好
不容易来了一辆车,车上车下挤成一团,迟迟开不走。他知道人们在这大雨天挤不上车是什
么滋味;他也知道这些人在抱怨,在咒骂,一片叫苦连天。
他在车里叹了一口气。
汽车终于折进了省委大院,缓缓地滑到了他的家门口。
这是一个空荡荡的院落,有一座二层小楼。这是省委大院里比较陈旧的一所住家宿舍。
乔伯年到职后,省委办公厅把他安排在已调到中央的原省委书记住的地方——那里条件当然
要好得多。但他就看上了这地方。一来这地方闲置着,二来有个大院落,他还能在其间营务
点什么庄稼。他有个癖好,爱在自己住的地方种点玉米什么的。在他看来,即使从欣赏的角
度来说,庄稼比之名花异草却有一种更为淳朴的美感。
乔书记走进自己的小院子,不免惊讶地愣住了。他看见一些人正在他的院子里移花栽
草,忙乱成一团,对他来说,这是一种破坏,而不是美化。
“谁让你们移栽这些东西呢?”他问其中的一个人。“张秘书长”。那人回答他。
“你去叫他到这里来一下。”
那个人走后,他对其余忙碌的人说:“你们不要搞了,这些花草从哪里移来的,再移回
哪里去。”
这些移花栽草的人都停止了干活,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他们把什么弄错了。
这时候,省委常务副秘书长张生民来了。
“谁叫你在我的院子里搞这些东西的?”他问张生民。门牙不知怎么缺了半颗的张生
民,咧开嘴难为情地笑着,吐字不清地说:“我寻思你院子里光秃秃的,因此就……”“我
准备在这地方种点庄稼呀!”
种庄稼?张生民和其他人都楞住了。
秘书长只好叫众人把这些花草又移走了。
乔伯年这才进了家门。
他先上了二楼的卧室。
秀英正在床上躺着。她没说什么,象往常一样,只冲他笑了笑。这笑容使他浑身一下子
松宽下来。他现在才感到瞌睡得要命。真想马上在她身边躺下来迷糊一阵。
但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不敢睡着了。再说,还没吃晚饭呢。
他问老伴:“没什么吧?药吃了没有?”
“没什么,晚上的药还没吃。”
他在起居间洗了一把脸,就走到楼下的会客室里。保姆小陈给他沏了一杯茶。他抿了两
口,就走到厨房里,准备帮小陈洗菜,结果被小陈硬拦住了。他就又动手为秀英熬中药。因
为老伴多年生病,他已经是个“老熬家”了,熬药的经验很丰富,足可以编一段“熬药三字
经”。只要他在家,秀英的中药都是他亲自熬他把砂锅放在火上,和小陈开始拉呱起了家
常。他东拉西扯,询问她家里的各种情况。小陈是位初中毕业的农村姑娘,刚到他家来,大
概因为他是“大官”吧,这孩子一直克服不了拘谨。他想尽量使她很快随便起来,就象自家
人一样,比方说,他在家里做错了什么,她也敢批评和纠正他,就象他的小女儿虹虹对他一
样。
当他把第二遍中药掺好凉水重新放在火上后,突然记起了一件事。
他很快出了厨房,来到电话间,迅速要到了张生民。他让生民通知市委和市上一些部门
的负责人,明天早晨上班前都到省委来。他告诉生民地要这些负责同志来干什么。不过他让
生民先不要给市上的领导说明。
明天要做的“文章”,是他刚才在汽车上“构思”的。
乔伯年打完电话后,先看着让秀英吃完中药,然后自己才开始吃晚饭。
他还没吃完饭,门铃就响了。他知道,今晚的第一批客人已经登门了。
小陈领进来的是省委副书记石钟。老石是来和他谈南北几个地区领导班子调配问题的。
同来的还有省委组织部长和组织部干部一处的处长,他们见他还端着碗,就劝他吃完饭再
说。
乔伯年一边吃,一边把他们领进会客室,说:“吃着谈着!形象是有点对不起大家,但
这是在家里,你们都不是生人嘛!”几个人都和他一起笑了。
当老石他们给他谈起黄原地区领导班子的考察情况时,提起一个叫田福军的人,说这个
干部威信很高,而且很有能力。
“田福军?”乔伯年停下筷子,瞪住眼睛想了半天,说:“这个人我好象熟悉,但一时
又想不起来了……几位管组织的同志谈完情况后,他接着指示他们再做详细的考察工作,以
便很快提交省委党委会讨论。
老石他们告辞后,他家里先后又来了四五批客人。有谈工作的,有反映问题的,也有来
告状的。有些是他事先约好的,有些谁知是从什么门道里闯进来的……直到十二点,他才从
烟雾腾腾的会客室出来,摇摇晃晃地上了二楼,走进自己的卧室。
太累了!他躺倒在床上,顾不得和秀英打个招呼,头一挨枕头就迷糊了。他隐约地听见
自己在呻吟。他感觉到了那只温热的手关切地放在了他的额头上。他只来得及在心里对老伴
说:“我没发烧……”就睡得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章
一夜春雨过后,城市的空气中少了不少怪味道。省委大院里鹅黄嫩绿,姹紫嫣红,小鸟
在树丛中发出欢愉的啁啾。这个天地里已经是一片春天的繁荣景象,天完全放晴了,东边的
太阳正从一大片楼房后面吃力地爬起来。
乔伯年比往常提前一刻钟吃完早点,换了一双圆口黑斜纹布鞋,准备过一会就离家出
走。
这时候,省委常务副秘书长张生民来了。秘书长告诉他,除过市委和市上有关方面的负
责人,他今天早上又通知了省上所有的新闻单位,让他们派记者来,采访今天上午这次“重
大活动”。
乔伯年生气地问:“这算什么重大活动?为什么要让记者来?”
生民嘴里漏着气说:“你要带着市委领导亲自去街上挤公共汽车,这种深入实际的工作
作风报道出去,一定会引起全省的震动!”
“生民同志,这是去工作,而不是去制造一条新闻!这个城市的绝大部分人每天都在挤
公共汽车,我们去挤一次,又有什么了不起!你赶快去打电话,让新闻单位不要派记者
来!”
秘书长在一刹那间愣住了。他心想:这不又是一条新闻吗?省委书记去挤公共汽车,还
不准新闻记者报道!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不敢违抗书记的指示,赶紧调转身出去打电话。
到外面的时候,张生民一路走,一路想:看来用老办法已经不能适应这位新书记的要求
了。但怎样才能适应老乔的要求呢?作为省委常务副秘书长,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于一种传统
的思路和传统的工作方法,而且前任书记对他的工作一直是很满意的。唉,他现在不会工作
了!接二连三地弄巧成拙!原来自视自己的一套是“创造性地工作”,现在却都成了画蛇添
足。
张生民打完电话,刚出了院子,就看见一溜小轿车鱼贯进入省委大院——这是市上的领
导们来了。
他赶忙迎上去,把这些人领进了小会议室。
市委书记秦富功问张生民:“开什么会?”秦书记的确有点纳闷,开会前不知道会议内
容,这种情况他一生中遇得还不多。至于市上的其他负责人,恐怕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了——他们或许猜想:是不是国家又发生了什么重大政治事件?这种事件通常都是先给他们
这一级领导传达的。
张生民露着缺了半颗的门牙,索性也故作神秘地对秦富功笑了笑,说:“等一会乔书记
就来呀,到时你们就知道了。”当乔伯年进入小会议室时,所有的人都从沙发上站起来。他
和大家一一握了手,也没坐,立在茶几前说:“今天把同志们找来,不说别的事,咱们一块
去坐一次公共汽车怎么样?”
秦富功和市上的所有领导都互相瞪起了眼:去坐公共汽车?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