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一心所想的并不是怎样取悦于对方,而是如何体现出自己的尊严和
教养,因此她把发式弄得比较服帖,裹了一条本色白的毛线围巾,外
面穿了一件掐腰的薄黑呢大衣;脱去大衣,上身是玫瑰紫的西装外套,
露出里面乳灰色的鸡心领毛衣,以及毛衣里面的浅褐色尖领衬衫;下
身是深蓝色的弹力呢筒裤,脚上登一双与西装外套相呼应的玫瑰紫高
跟鞋。现在她是来见齐壮思,因而从头到脚都予以改造,她力求显得
年轻、潇洒而又不露雕琢痕迹。头发她使其蓬松开来,在双耳后形成
一种抛物线的飘逸效果。围巾和大衣都为她所淘汰。她头上似乎是随
便地扣著一顶浅蓝色的毛线便帽,上身只穿一件款式新颖的深蓝色「登
山褛」,那 「登山褛」上这里、那里缝缀著一些白色和灰色的装饰性条
纹,并不对称,但显得既波俏又和谐。「登山褛」左边的袖子上有个带
拉链的暗兜,正好可以放进一个硬封皮的 「通讯录」,她用那 「通讯录」
将那张「梅兰芳舞台艺术」的「小型张」夹住,搁进了那暗兜之中。
脱掉 「登山褛」,里面是一件草绿色的粗线高领毛衣,不点缀任何装饰
品,而以一种春草般的纯朴夺人心魄。下面是一条屁股包得相当紧的
准牛仔裤——她自己设计、自己缝制的,表面上看,似乎是一条普通
的劳动布工作裤,没有牛仔裤的那种宽镶边和外露的大裤兜,并且裤
腿也不那么紧绷在身上,但实际上却深得牛仔裤之三昧,把她的身材
衬托得格外袅娜、灵动。脚上,她故意穿了一双半旧的黑皮高跟靴。
她没有带提包,手上只戴著一双与头上帽子相呼应的浅蓝色毛线手套。
自从齐壮思向她提出:「请你不要打扰我。」那以后她也确实没有
去打扰过他。甚至在部里办公大楼的走廊上迎面相遇,前后左右又没
有什么别的人,她也仅只是对他坦然地笑笑,便各自走开。不过,她
总觉得从齐壮思那双依旧饱蓄著雄狮般精力的眼睛里,朝她放射出了
某种类似电流的光——毋庸理智地分析,凭直觉,她便深信他其实还
是喜欢她的,他不让她打扰他,是因为他肩上承载著重要的事业,他
有著一种高度的革命责任感,而并不是因为她的打扰会使他感到厌烦。
因此,她觉得自己实际上享受著一种主动权。只要她并不过分,在某
种情况下闯进他的生活打扰他一下,他甚至是会感到高兴的。当然,
她必得量好尺寸,及时抽身,而绝不能急躁冒进。来日方长嘛!
当她在地铁的站台和列车上,以及当她从大街走进这幢大楼并来
到电梯之前,她感到周围不时有人朝她投来不那么友善的目光。她微
微地昂著高傲的头颅。她知道那些人多半是在这样评价她:呵,真时
髦!
当她在电梯门前,按亮了上行的揿钮后,她心中飘过了这样的思
绪:是呀,我承认我时髦。可时髦有什么罪过呢,难道我落生在这个
世界上,就该永远困守在老家那个灰色的小镇?就该永远把那种一圈
大红、一圈大绿、一圈土黄、一圈宝蓝的袜子,认作是天下最美丽的
袜子?……
对于慕樱来说,时间是一支射出去的箭。原来,她在箭尾上,现
在,由于她自身的努力,她已附著在箭头。在 「时间运行」的过程中,
箭头永远优于箭尾。在我们日常生活里,与时间紧密相联系的语汇究
竟有多少? 「时机」、「时尚」、「时宜」、「时势」、「时兴」……包括 「时
髦」,这都是「箭头」上的观念,慕樱以与这些观念合拍为荣。
慕樱很早便把契诃夫名剧《万尼亚舅舅》里的这句台词,当作自
己的 「座右铭」:「人的一切都应当是美的:心灵,思想,面貌,衣裳。」
但美的观念是固人而异的。在同一 「时间之箭」上,「箭头」的观念往
往与「箭尾」的观念截然不同。慕樱现在遵从「箭头」上的观念。即
如爱情问题,她以为只要是真诚的爱,并排除了强迫手段,便无论施
之于何人,都是合理而道德的。又如衣著打扮,她以为必须打破男穿
男、女穿女,少穿少、老穿老……之类的框框,而应悉听尊便,只要
自己和爱人满意,便无所谓合适与否。
听到了电梯下落的声音,慕樱全身漾开激动的波纹。她事先没有
给齐壮思打电话,但她坚信能够见到他,并被单独接待。她将使他大
吃一惊——她不跟他说别的,而仅仅是谈论邮票。她将以一个纯粹的
「邮友」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将是多么有趣的事!并且,她将并
不白白奉送他那张 「梅兰芳舞台艺术」的小型张,而是同他进行协商、
交换!最后,她将率先申明她还有事要办,不等他作出反应,便立即
飘然引去……
电梯门打开了。在走出来的几个人里,有一个是同院的澹台智珠。
慕樱本能地朝澹台智珠点了个头。慕樱没看过澹台智珠的戏。但她从
詹丽颖那里得知了关于澹台智珠的各方面情况。她不能理解澹台智珠
怎么能同一个工人生活了这样久。也许,是因为澹台智珠总演那种宣
扬封建道德的戏,中毒太深了吧?……
慕樱乘电梯升上去的时候,澹台智珠已经走出了楼门。在同慕樱
相对一点头之后,澹台智珠心头也不由自主地浮出了一些对慕樱的想
法。澹台智珠从詹丽颖那里知道,慕樱不仅和原是大学同学的丈夫离
了婚,而且还放弃了孩子。仅这一点澹台智珠便不能理解。在澹台智
珠的观念中,凡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因仗势霸占、坑蒙拐骗
而造成的婚姻关系,都应予以破除;但倘若是自由恋爱而缔结的姻缘,
便不能儿戏般地随意加以变化。王宝钏的苦守寒窑、白娘子的断桥责
夫、赵艳容的金殿装疯……之所以具有永恒的感人力量,正在于爱情
的忠贞和专一,这似乎也是世界上其他民族大多数人的恒定观念——
否则,你就不好解释为什么罗米欧与朱丽叶的悲剧至今仍在催人泪下,
而尽管奥赛罗残暴地掐死了苔丝特梦娜,观众仍对他充满了同情与痛
惜……据说慕樱甩掉她丈夫的理由,是 「没有共同语言」和对方的 「庸
俗浅薄」。这是一个说不清的问题。谁都可以用这两条理由来掩盖自己
喜新厌旧、趋炎附势的卑鄙心理。《豆汁记》里的莫稽,不也可以用这
条理由来为他抛弃金玉奴辩解吗?而李甲把杜十娘「转让」给孙富,
也可以用这条理由来作为堂皇的依据;杜十娘的 「怒沈百宝箱」,便不
但不值得同情,反近于「无理取闹」了!……
澹台智珠和慕樱这两个同龄的中年妇女,其爱情观和道德观就是
这般地大相径庭。
不过当她们在那电梯前短暂地相遇之后,她们各自对对方的「腹
诽」,也就仅仅是一两分钟,她们有著各自的生活轨迹,有著各自的心
绪与期望……
原来澹台智珠还想同那位评论家继续交谈下去,但一下子又来了
许多她所不熟悉的客人,因此她便告辞出来了。评论家一直把她送到
电梯跟前。
「你不要慌乱。剧团肯定是要改革的,但不会是退回到旧社会的
戏班子状态。」临分手时,评论家亲切地对她说,「你反映的情况,我
一定帮你捅上去。至于明天晚上的宴请嘛,咱们一言为定——就按刚
才商量好的方案办……」
澹台智珠心里热乎乎的,真不知该怎样感谢这位评论家——他为
人古道热肠,艺术见解却绝不墨守成规,他一贯鼓励澹台智珠在继承
流派的过程中刻意求新,闯出新的独特的风格。
电梯门开了,澹台智珠走了进去,评论家向她挥手致意,并且说,
「代我问李铠好!你跟他说:明天他要不去,我会生气的!」
澹台智珠心里更加感动。
……当她一小时前来到评论家家里,向评论家倾诉出一切以后,
评论家诚恳地对她说:「这样吧,明天你那个 『萃华楼』的宴请,改成
到我家附近的那个『燕云斋』吃涮羊肉吧。由我出资。你通知他们的
时候就说,我看了你们前些时候演的 《木兰从军》,想跟你们大家交换
交换意见,热闹热闹——这也确实是我早有的打算,只是因为这一阵
太忙,所以一直没有主动同你联系——我想『板鼓』和『京胡』都会
来的吧?说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