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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还不是你磊子哥,是你莲大姐……」
杏儿不禁问道:「那盆景咋都不见了呢?」
荀兴旺感慨地说:「咳,还不是你们小孩子们淘气,给打坏了……
你们倒都忘了,我还记得真著哩!……」
杏儿和荀大爷在厨房里这么聊著,荀磊和冯婉姝却在荀磊屋里谈
论著完完全全不同的话语。
冯婉姝手里拿著本翻开的杂志,她刚看完那上面慕樱的文章,不
由得问荀磊:「她就住你们里院?你见过她?」
荀磊说:「照过面,点过头,可没说过话。她看上去文文静静的,
没想到却有这么激进的观点。她的观点你接受吗?」
冯婉姝思考著说:「她这文章写得挺漂亮,富于雄辩。可她这 『屋
子里』、『田野上』、『山顶上』的比喻,其实是站不住的。爱情,这是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的关系问题,而不是一个人和景物之间的关系
问题。对于风景,对于物品,我们可以这样做——比如看腻了小桥流
水,我便去欣赏高山大河;用腻了这只茶杯,我可以乾脆把它砸碎了
事……总之,有了更好的,自然可以立即舍弃旧的取用新的;可是,
怎么能这样来对待另一个人呢?爱人,或者说爱过的人,不是一件穿
旧了的衬衫,可以象脱衣服那样一脱一扔了事。人家也是一个活生生
的人,一条活鲜鲜的命,有著一个具有同样价值的灵魂;既然爱过,
相互享受过,那么,即便现在不爱了,不想维系原有的关系了,也必
须承担道义上的责任,尽应尽的义务……」
「按你这么说,夫妻任何一方单方面提出离婚,都是不道德的了?
即使一方爱情已经消失,也应当继续尽夫妻间的义务?……」荀磊争
辩说。
「我当然不是那么个意思。」冯婉姝打著手势,寻找著最恰当的表
述方式,「一件衬衫,甚至不脏不破你也可以弃之不顾,可是一个活人,
尤其又是爱过的人,缔结过法律关系的人,即使你觉得他脏了破了,
你也必须慎重……啊,这样说不合适,不是对方脏了破了,而是双方
的关系上有了裂痕,痛苦的裂痕……那么,我认为,适当地克制自己
的反方向感情,更多地为对方著想,做出恢复原有感情的努力……便
都是应当遵循的道德标准,或者说,都应当自己对自己作为一个人的
最起码的人格要求……」
「可是倘若克制不住、恢复不了呢?那么到头来不是还得离异?
而拖拖拉拉的离异,会给双方——尤其是被动的一方,造成更大的痛
苦啊!」荀磊显然是同意冯婉姝的见解的,不过,他觉得要使这见解成
立并胜过慕樱的观点,还必须从多方面对其进行锤炼……
荀大嫂这时候从薛家回到了自己家中。自从听到那边吵闹起来,
跑去劝解,她已经几去几回,这次她送去了鹌鹑蛋,回来对荀师傅说:
「薛师傅老两口真可怜!新娘子闹别扭离了席,再也不回新房,闹不
好没准还赌气回娘家——这可怎么了啊!没有比他们老两口更重脸面
的了,要是闹大发了呀,薛师傅倒好说,薛大娘指不定会怎么著呢!
我看她这就快晕死过去了……」
荀师傅从嘴里取出烟斗,认真地说:「那新娘子究竟是闹个什么?
要是一心想著那块小坤表,以为是老薛他们诓了她,那——乾脆咱们
先拿出钱来,让磊子这就给他们再买块来,让她先戴上,不就结啦?」
荀大嫂一楞。可她立刻也就从老伴脸上,看出了他的心思。他准
在想:如今的这号新媳妇,真够呛!你究竟嫁的是人,还嫁的是表?……
可他也准在想,老薛老两口不容易!当年老薛在隆福寺里当喇嘛,逢
上阔人家有丧事去念经,一大早去,上午三遍,下午两遍,天黑才散,
他管吹那两米来长的「刚咚」,你当是轻松的事儿?也分不著多少的钱,
还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拆了东墙补西墙,捱过一天算一天!……好
不容易熬到解放,又撑过了那乱烘烘的 「文化大革命」,正经八百地给
跃子办喜事儿,偏遇上了这么糟心的事儿!咱们能眼见著撩开不管
么?……
荀大嫂便说:「你这主意不错。可咱们今儿个手头有那么多活动钱
么?头几天不才把你这仨月挣的存了死期?」
荀师傅说:「把活期摺子里的全提出来,不够,乾脆就破了那死
期……」
荀大嫂说:「银行也得干哪!人家准得说你们这不是瞎折腾吗?刚
存上死期,没三天又后悔!……说不定还得让单位开证明,才让破……」
杏儿这时便说:「大爷!大妈!不就是一块坤表吗?多少钱?五百
够不够?俺先搁上,有了再还俺就是!」
荀大嫂说:「哟!哪有让你掏钱的理儿!你大爷这本是管闲事!我
们管下来不成问题,就是今儿个银行快关门了,折腾证明什么的来不
及……」
荀大爷却说:「就先用上杏儿的,明儿个我给杏儿补上。你去悄悄
把老薛请来,我让他给磊子形容一下,那表究竟什么模样儿,好让磊
子依著葫芦画个瓢——我的意思,是先让老薛一人知底,先甭让薛大
嫂知道,跟他们家别的人就说,那表让咱们给找著了。」
荀大嫂一拍巴掌:「对,就说是我打门洞里拣著的——显见是那顺
手牵羊的临出门害了怕,给扔在那旮旯里了!」
荀大嫂便去请薛师傅,杏儿去取出了三百块钱,荀师傅叫出了荀
磊和冯婉姝。
偏这时候,那错找到韩一潭家的人,被葛萍指点到了荀家,敲著
他家的门。
荀磊去开了门。门外是一个年纪比他大不了太多的年轻人。瘦高
个儿,瘦长脸儿,皮肤黑黑的。
来人一见荀磊便说:「你就是荀磊吧?找著你真不容易!你在家,
这太好了!」
荀磊把他让进自己屋,请他坐定,问:「您是——」
来人忙对他自我介绍:「我姓赵,我是出版社的编辑。你不是给我
们寄了一部译稿吗?」
「对。」荀磊自信地望著他,心想,总算有结果了——大概是来通
知我已被录用,或者已由他们送专家审阅过,有些地方还要请我再加
修订……
冯婉姝闻声进了屋。她也确估这编辑是来报喜的。荀磊翻译那本
书的全过程她都清楚,并且是他们两人一块儿到邮局寄出的——他们
确信:不走后门,不拉关系,不靠取巧,不凭侥幸,而全以荀磊敏锐
而适时的选题、通达而流畅的译笔、必要而准确的注释,便能使这部
译稿被出版社欣然采用。
但那编辑带来的却是噩耗——他从提包里取出了那本墨绿色布面
精装的原著,和荀磊那一大摞抄录得整整齐齐的译稿,以同情的口吻
宣布说:「我们编辑部主任,让我写封信,通过邮局退给你;可是我觉
得还是应当自己亲自来一趟……」
荀磊两颊的血色顿时消失了。他自从考上这个部门,各方面都一
帆风顺,他自己没有清醒地认识到,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几年他颇有
点 「娇生惯养」,包括院里邻居们对他的赞誉和钦慕,实际上是促使他
的自信心和自尊心如同玻璃般晶莹坚硬——然而同时也蕴含著可怕的
脆弱。
他不禁颤声地问道:「难道是这个选题不合适吗?」
冯婉姝抢上去说:「说实在的,这个选题再好不过。目前国外这种
『非小说』的纪实性作品,不仅进入了『畅销书』行列,专家们往往
也予以很高评价。这本书对国内几个方面的人员都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我要是你们出版社,我一定抓住不放……」
那位赵编辑一望而知,这位姑娘是荀磊的物件,她跟荀磊是「两
位一体」,便对她说:「你们事先不同出版社打招呼,也不了解一下各
有关出版社的选题计划,自己认准了就开译,译完了就寄出去——这
气魄和勇气我很佩服——可这其实是很冒险的。因为象这类翻译书,
我们一般是早在去前年就订好了今年的约稿、编发、出版计划,外稿
是很难挤进来的……不过即便这样,你们的选题也还是命中了靶心—
—这本书属于无论如何应当及时翻译介绍过来的,哪怕是挤掉原来计
划里的选题,也该把它安排进去……」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用呢?」荀磊觉得胸膛里象梗著一根
筷子。他很久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