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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他的吩咐,由女儿张秀藻取下收起,现在墙上只留下一块长条的
白痕。傅善读为洛玑山搞房子,图的是什么呢?就为图他那同一构思
多次复制的 「作品」吗?洛玑山贪得无厌地弄房子,又图的是什么呢?
他除了画画儿,还想当「二房东」吗?张奇林感到困惑。他深感世界
上的事物之间是一个复杂的网路结构,只盯住一个「网结」是不足以
知人论事的,必须把握住一组矩阵网路,才能作出近似判断……然而
那封告发信所揭发的实际仅仅只是一个 「网结」,有关「网路」的真相
究竟如何呢?……傅善读会不会是故意晚来,以回避我的询问?可不
管他怎样晚来,从这里开往机场的一路上,我在汽车中总还是要问到
他的;即使我问完还不足以作出判断,问一问心理上总能平衡一点……
张秀藻被于大夫派往院门外了望——尽管这实际上起不了什么作
用,于大夫还是让她去,她也驯顺地去了。当她走到外院时,她的眼
光不由得朝东边小偏院瞥去——那四扇屏门半开半掩,似乎透露出无
限的神秘。冯婉姝一定来了吧?她同荀磊此刻在做什么?一起听音乐,
还是一起看书?张秀藻并不嫉妒,但感到一阵阵酸辛的怅惘。她想,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令人痛苦——你爱他,他却不爱你。她觉
得那种原来爱过、后来不爱了的情况,究竟还比这种境遇好些,因为
心中总还有可供细细咀嚼的甜蜜的回忆……要不是身后突然来了一个
莽撞的少年,急匆匆地撞了她一下,从她身边头也不回地大步朝院外
走去,她也许还会伫立在那里,继续任自己的感情涨潮……那少年穿
著一件米黄色的登山服,双手插在斜兜中,仿佛喝醉了酒的模样,不
消说,又是薛家婚宴上的食客。薛家怎么净是这种大叫大嚷、粗鲁无
礼的亲友呢?撞了人家,头也不回,连声道歉也不会,径自晃著肩膀
大步流星地走了,真不害臊!……张秀藻还未挪步,又听得身后人声
嘈杂,原来是薛师傅和薛大娘在送一群客人,她赶忙快步走出了院门,
闪到了一边。到了院门外她想起她,那了望的职责,便把手搭在眼上,
朝胡同口望去,胡同口那边冷清清的,并没有什么小汽车的影子……
于大夫一看腕上的表己指示著两点半,便对张奇林建议说:「乾脆
叫辆出租汽车吧。这个老傅,办的什么事!出国任务他都敢给你耽误,
还说给安排房子哩!这种人!」说著抓起了电话。可就在她拨出租汽车
总站的电话号码时,傅善读气咻咻地到了。
于大夫还未来得及开口埋怨傅善读,傅善读却先一叠声地谢罪:
「怪我,怪我,怪我……不该让小王从美术馆那边过来,谁想得到今
天那儿偏出了车祸呢?到了地安门,偏又遇上个大红灯……」说著便
主动去提旅行箱,又问张奇林:「你还有几件行李?咱们这就开路!」
张奇林见傅善读来了,心里安定下来。一个半小时里,足能办完
登机的一切事宜。由于整个身心的陡然松弛,他忽然感到要小解一次。
于是他对傅善读说:「你来了就好。稍安勿躁,我方便一下再走。」
傅善读劝止说:「到机场再方便吧。机场厕所乾净。」
于大夫也说:「看把你裤子溅脏了——鞋底更不用说,唉,我们这
个厕所啊!」
张奇林却憋不住。他想了想,便沈著地脱下大衣,又进到里屋,
套上一条平时穿的裤子,换上一双平时穿的鞋,走了出来,笑著说:
「瞧,我这样就保险了。」说完竟出门而去。
傅善读被张奇林这举动惊住了。一位马上就要上飞机出国访问的
局长,如此费劲地去上胡同里的公共厕所!于大夫也感到今天的事态
真是触目惊心,她抓紧机会对傅善读说:「你瞧瞧,老傅!什么事儿!
还把我们窝在这儿,这么著上厕所!上这种厕所!你亏心不亏心啊!」
傅善读赌咒发誓地说:「于大夫,我确确实实给你们预备好两个单
元了。要不,送完老张回来,咱们先坐车去看看房子?看著老张上个
厕所都这么艰苦,你以为我心里好受?」
张秀藻本来心不在焉,随傅善读进屋以后,她本能地提起爸爸的
一个小手提箱,只等著一齐再往院外走。她的脑海里,鲜明地浮现著
的,仍是东外院的四扇屏门——可是当张奇林上厕所的举动呈现在眼
前以后,她的心仿佛被敲击了一下,脑海里的四扇屏门倏地淡化开去。
虽然爸爸身影消失了,但那上身穿著笔挺的西装,下身却套著一条旧
裤子,脚上临时又换成一双旧鞋的古怪形象,却仿佛牢牢地粘在了她
脑中……啊,爸爸!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爸爸非常可爱,一个能这样坦
然无怨、心平气和地去胡同里简陋的公厕方便的爸爸,该是一个多好
的爸爸!爸爸在她眼前有过许许多多的举动,也许,今天的这个貌似
微不足道,甚至有些滑稽的举动,恰恰最能在她的心目中树起牢固的
威信——作为共产党员和革命干部的威信。
张奇林却完完全全仅是为了解决一个生理上的需求。他从胡同公
厕回来,动作紧凑地洗了手,脱掉了旧裤子,换上了皮鞋,又穿上大
衣,然后便操起桌上的公事包,说了声:「走吧!」大家便一齐朝院外
走去。出了垂花门,穿过狭隘的大门洞,来到街上,把行李放进了汽
车后箱,张奇林和于大夫都坐进去以后,傅善读招呼张秀藻说:「上车
吧!」张秀藻笑笑说:「我不去机场了。」张奇林和于大夫也都在车里说:
「她早说好不去了。孩子大了,她有她的事了。」于是傅善读麻利地钻
进了前座,把门一撞,车子便开动起来。张秀藻朝车子挥了挥手,车
子开远了,她看看手腕上的表——两点三十八分。
张秀藻返身走进了院门,来到四扇屏门旁边。她忽然觉得听到了
荀磊和冯婉姝的笑声,还有朦朦胧胧的、似有若无的音乐作为陪衬,
她的心仿佛被紧紧地捏了一把。在一种惘然若失的精神状态中,她恹
恹地朝里院走去。刚到垂花门边上,忽然从垂花门里走出了詹丽颖和
一位有点谢顶的、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张秀藻同詹丽颖对笑了一下,
便错肩而过。詹丽颖那粗大的嗓门正甩著这样的话语:「……好哇!演
过了 『贵妃醉酒』,下头就该演 『凤还巢』了嘛!……」张秀藻也无心
去听詹丽颖在说著什么,只是觉得她这人未免有点聒噪……再往里走,
路过薛家苫棚时,她感觉到似乎有男人的哭声——那是一种闷住的低
沈而浑厚的悲声,使她非常惊异。谁呢?怎么能在办喜事时哭呢?她
并无细加探究的欲望,但她感受到了生活本身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她
想,在这立体推进、交叉互感的生活中,她还是应当理智,应当坚强,
而不能让心中那隐秘的爱湖冲决堤坝,淹没掉她的事业心……于是,
当她回到家中以后,她洗了个脸,轻轻地哼著歌儿,毅然地坐到了书
桌旁,打开了专业英语课本和笔记……
张奇林乘坐的小汽车开过了鼓楼,从鼓楼东大街直奔东直门。张
奇林和于大夫坐在后座上,傅善读坐在前座上。当张奇林沈吟著考虑
如何就那封信的内容询问傅善读时,于大夫已经就即将搬去的新居向
傅善读提出了一连串问题,从卫生间澡盆的规格一直问到了窗外是否
已经植上了树、植的什么树。傅善读扭过身子,双手扶住座椅靠背,
热情地一一作答……
小汽车眼看出了东直门,开上了通往天竺机场的公路,时间不多
了,张奇林便打断于大夫和傅善读的交谈,郑重其事地说:「老傅,我
要正式地同你谈谈。」
傅善读显然并无思想准备,他显得有些吃惊:「正式?」
张奇林望定扭过身来的傅善读。这是一位典型的 「老总务」,不知
为什么,张奇林觉得到处管行政事务的干部都有著同样的风度、同样
的表情——尽管他们外貌上往往差异很大。老傅身材瘦小紧凑,两眼
却炯炯有神,不说话时,薄薄的嘴唇闭得很紧,一开口说活,嘴唇果
断地掀动著,腮上的一个伤疤,仿佛也在一动一动,说出的每句话似
乎都有著足够的统计数位作为后盾,不容辩驳。
张奇林决定开门见山。他说:「今天中午我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