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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小小的瀑布,待他发觉,已经为时过晚——牛肉汤把他身上那件
羽绒登山服下摆污染了一大片。姚向东于惊讶痛惜中骂出声来。
这件羽绒登山服,是班上的班主席杨强强的。说来也怪,姚向东
这么个后进生,偏跟杨强强那么个共青团员混得不错。杨强强父母都
是中央实验话剧院的演员。杨强强初中时功课本来不错,谁想考高中
时作文跑了题,没能考上重点学校,倒成了姚向东者流的同学。王老
师把杨强强跟姚向东安排到一个座位,原是让杨强强帮助姚向东,可
姚向东并没感觉到杨强强对他有什么帮助。杨强强只是劝他看一些课
外书。姚向东看不下去。杨强强借他的那本 《卓娅和舒拉的故事》,他
还没看到卫国战争爆发,就再也看不动了。杨强强借他《三国演义》,
他看著吃力,坦率地说:「看这字书,不如看小人书。」杨强强便对他
说:「我有全套《三国演义》小人书,四十八本。」姚向东要看,杨强
强说:「不外借。要看,跟我到家坐著看。」姚向东跟著去了杨强强家,
杨强强端出个纸匣子来,果然是全套「三国」小人书,那还是杨强强
的父母「文革」前给他哥哥买的,一直珍藏到如今。姚向东每次去看
两三本,看得津津有味。杨强强是唯一几乎不叫姚向东外号的男生。
跟姚向东他们一块儿聊天时,杨强强自己不带脏字,但对姚向东他们
嘴里的 「他妈的」、「丫挺的」,却也从不指摘,老师管束姚向东时,总
说:「不许你这样!」「不准你那样!」老师让杨强强帮助姚向东,杨强
强总从正面说:「你干嘛不这样呢?」「你那样不好吗?」比如在杨强
强家看小人书看得入迷了,杨强强便会说:「你歇会不好吗?」「你干
嘛不作几道几何题呢?」姚向东非要抄杨强强的作业,杨强强也就让
他抄,只是说:「你至少弄懂一道,不也好吗?」便不多不少只给姚向
东讲上一道。杨强强真随和,真不让人讨厌。班上选班主席的时候,
王老师看上的本是一位女生,结果姚向东突然积极为杨强强竞选,全
部男生都投了杨强强的票,加上一部分女生也拥护杨强强,杨强强便
当上了班主席。
姚向东的父母或许会以为,今天姚向东穿在身上的这件羽绒登山
服,是姚向东诈骗来的。真的不是。昨天放学后去杨强强家,姚向东
跟他杀了一盘军棋,玩得挺痛快;临走的时候,姚向东实在觉得杨强
强这件登山服比自己那件帅,心里痒痒,便提出来:「咱们换著穿一天
吧!」杨强强也就点头答应了。就这么穿回了家。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这件登山服让「丫挺的」牛肉汤给染了。真熬淘(「熬淘」,
读作 a? ?a?,败兴、倒楣的意思。)!要是别人的,也就管他去,可杨
强强对自个儿真不错,起码,那四十八本的「三国」小人书,别人舍
得拿出来让你看个够吗?
姚向东出了清真面馆,心情要多坏有多坏。真想跟迎面走来的人
吵上一架。吵架有的是理由,「你他妈干嘛照(「照」,就是拿眼睛看 (带
有挑衅)的意思。)我?」这就可以纠缠到底。可迎面来的是个解放军,
四个衣兜的。团级?师级?红帽徽,红领章,那曾是姚向东小小心灵
朝夕向往的。现在当军官得先上军官学校,又得凭「分」。「分儿,分
儿,学生的命根儿。」姚向东没这个命根儿,他真倒楣!
清真面馆旁边是个信托商店—— 「益民信托商店」。它如今在北京
市越来越有名气,快跟东华门大街的「中昌信托商店」齐名了。姚向
东盲目地钻了进去。这里卖各种家具,堆著好多弹簧床和双人折叠沙
发床。新来了一批电镀衣架,衣架顶上可以安灯泡,兼当落地灯。姚
向东对这些东西自然毫无兴趣。啊,也卖衣物——登山服!羽绒的!
衣袖上还有带拉链的小兜!真帅!那兜是装什么玩意的?还有黑底金
字的标签,都是英文字母,也不知啥意思,也许杨强强认得出来,他
英文行……唉呀,四十五块钱一件!够贵的!要是能有那么一笔钱,
把它买下来,那就好了,可以拿著去找杨强强,「哥儿们!我把你的登
山服弄脏了,咱们好汉做事好汉当!瞜兮瞜兮(瞧一瞧。这其实是外
来语。民国初年,一些北京市民模仿英美人说look;后又由 「瞜客瞜客」
转音「瞜兮瞜兮」。)——赔你的!比你那还帅!怎么著?『官盖了』
(「官盖了」是「盖了帽了」的最高形容格。)吧?」
姚向东在一种难以譬喻的惆怅心情中出了信托商店,继续朝北走
去。啊,帽儿胡同。杨强强就住在帽儿胡同里——那里有一片文化部
盖的宿舍楼,中央实验话剧院的人分了不少单元。去找杨强强吗?就
这么著去?那多丢人现眼!姚向东边想边横穿过了马路。先离帽儿胡
同越远越好!就这样,他懵懵懂懂地走拢了位于这条街尽西北角的 「马
凯餐厅」。餐厅里窜出一股奇特的香味。姚向东痛感自己并没有吃饱,
他下意识地推门走了进去。楼下只卖速食,楼上有雅座卖炒菜。他在
楼梯口看了下菜牌,那些菜肴尽管他几乎都没尝过,但光看名目也就
足令他流涎三尺:
去骨东安鸡 油焖大虾
炸黄雀肉片 松鼠鱼
红烧海参 红烧狗肉
酸辣鱿鱼片 溜嫩鳝丝
他更感到——如果兜里有张「钢铁」或「团结」该有多好。但他
现在已经几乎一文不名。他拖著脚步走出了 「马凯餐厅」,一口接一口
地咽著唾沫。
他朝钟鼓楼跟前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目的何在。他脑中浮现出
了那盆碧绿的山影。
24.婚宴上也会有惊险场面。信不信由你。
第三轮热菜端上来了。
一盘桃仁鸡丁,是按「仿膳」的规格烹制的——路喜纯怕薛家一
时找不到核桃,自己特意用塑胶袋装来了三两核桃仁——搁到桌上时,
热油还在滋滋地响;一盘香酥鸭,在鸭嘴里,路喜纯还插上了一朵用
胡萝卜刻出的玫瑰花,并且陪衬上了几片芹菜叶;一盘松鼠鱼,鱼虽
然不算太大,但鱼背上的刀口和浇汁都足以证明制作的 「地道」;一盘
栗子白菜,栗子大而黄,白菜肥而青,与前三样相配,虽素净而照样
引人流涎。
这四盘一定定,本是专门来挑眼的七姑反倒头一个发出了由衷的
赞叹:「哟——多气派,多喜幸,我们秀丫一进门就遇上这么个『红案』,
真是福气不浅哪!」
薛师傅听了这话,心里高兴。他望著那条色、香、味俱佳的松鼠
鱼,更是感慨万千。他想起小的时候,家里过年,桌子当中也有一条
鱼,也浇著热腾腾的汁液——不过那鱼本身只是一条不能吃的木头鱼!
家里穷哇,买不起鱼,却又不愿失去「年年有余」的吉兆,所以就用
了那么个法子。当时周围的穷邻居们,几乎家家都那么 「吃鱼」,据说
是从江浙一带传来的习俗。木鱼当年 「吃」过后,洗刷乾净,挂起来,
第二年春节时还用。薛师傅当年「吃」过的那一条,在他出生之前便
已存在,直到他进隆福寺当了喇嘛,才不再「吃」它。后来那木鱼不
知被家里哪位兄姊弟妹继承了,想必不会保留至今……薛师傅忽然想
问问薛纪跃的大姑妈,大姑妈不在眼前——她仍在隔壁屋中主持那边
的婚宴;而薛纪跃大姑妈的二闺女和女婿,已然带著两个孩子告辞而
去,虽经薛师傅和薛大娘一再挽留,由于那女婿态度格外坚决,到底
还是先走了,连这难得的松鼠鱼也没来得及尝上一尝……薛师傅只听
得耳边新媳妇甜甜地召唤:「爸,您吃这鱼!」他挟起一块腮边肉,郑
重地搁进嘴里,细细地咀嚼中,品味出了人生那最微妙的滋味……
潘秀娅在这闹嚷嚷的婚宴上尽管感到头脑有点发闷,心里倒一直
满溢著幸福与自豪。特别是她所在的那个照相馆的同事们曾一度到场
致贺——他们强调刚吃过饭,肚子里再装不下东西,虽经主人一再劝
让,只是每人喝了一盅喜酒,或坐或立地嬉闹了一阵,便告辞而去—
—那位如今以 「开眼技术」高超而在照相业当中小有名气的教授之子,
也随同到场。潘秀娅想起自己对他曾经存在过的想法,想起他和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