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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现代派文学作品选》;落地式定时十六寸电风扇,梅花形淡红色镶花
大吊灯,大型明星 「美人头」挂历,精印法国印象派画家画集;「万元
户」买汽车,「个体户」雇工人;梅花鹤翔桩,海灯二指禅;「深圳最
新豪华住宅——高嘉花园——即日开始发售……可迁移内地亲属入
住……」,「Fm 屋奇应丸——主要成分:人参、牛黄、麝香、熊胆——
功效卓著,群众信赖……香港付款,内地取货……」唉,真是「资讯
大爆炸」,可让韩一潭如何禁受得起!什么对?什么错?什么好?什么
坏?什么只能一时?什么能够长久?什么沾而无碍?什么务必远离?
天下从此多事。韩一潭从此多忧。而对这种世态,夜深人静时,
辗转反侧中,他心头竟时时泛起一种酽酽的怀旧情绪……
可是生活毕竟还是安定的,而且他家同别的家庭一样,近一二年
也开始走向了 「电气化」。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二日那天下午,当他坐
在沙发上翻阅当天的《北京日报》时,他的爱人葛萍便在厨房中开动
洗衣机洗衣服。洗衣机开动后的声响固然大了一点,但听来也还是愉
快的。葛萍开了洗衣机,回到屋中,坐到案前批改学生的作文,心情
也颇为怡悦。
韩一潭读报读到了广告栏中的那一则 「寻人启事」,不由惶惑起来
——又是一个东北青年,「离家赴京并带大量自写诗稿」,奔谁而来?
真令人不寒而栗。
他不禁呼唤爱人,「葛萍,糟糕,咱们一定得注意——」
葛萍只顾批改作文,并不搭理他。
韩一潭便大声地读出那「寻人启事」来,把其中最富威胁性的句
子,重复了两遍。
葛萍这下紧张了:「是么?怎么好呢?这回,咱们无论如何不能让
他进到屋里!」
「是呀,是呀,」韩一潭说,「他要再拿出蘑菇什么的,咱们一定
要马上退还他,坚决不能让他往咱们桌子上搁!往窗台上搁也不行!」
两个人议论了一阵,有备无患,以逸待劳,总算渐渐松弛了下来。
葛萍改出了三四本作文,韩一潭连当晚东铁匠营俱乐部由中国评
剧院一团戴月琴、李德琪主演《狐仙小翠》的广告也浏览到了,厨房
中的洗衣机也停了下来。这时,忽然有人用手指敲著他们屋门上的玻
璃。
两口子不由得惊悚地朝门外望去,依稀是个男子汉的身影,心里
便一齐发出悲鸣:「糟糕!果然来了!」
可怎么办呢?
23.一个小流氓朝钟鼓楼下走来。凶多吉少。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对于许多成年人来说,仿佛不过是昨天
的事。由于这场长达十年的动乱扭转,切断了大量过去正在发展中的
事态,所以,当动乱过去,人们在「拨乱反正」的过程中接续以往的
线索时,往往不得不把这十年暂时当作一个空白,就仿佛时间到了一
九六六年夏天突然冻结,而到了一九七六年秋天,才又复苏似的。前
几年报纸上时常把实际早已超过三十五岁、乃至逼近五十岁的作家称
作 「青年作家」,便是一例,因为人们——包括他们自己——都觉得他
们的实际生命,需要从实际年龄中扣除掉一个「十」。
可是在「文化大革命」爆发的那一年出生的人,到一九八二年却
已经整整十六岁,并且经历了他个人生活史中的幼年、童年、少年等
阶段,而开始向青年时代演进。他们静悄悄地生长著。
现在那其中的一个,便在鼓楼前的大街上从南朝北走。
他的名字叫姚向东。和他同龄的人之中,有许许多多的向东,卫
东,立东,颂东(还有卫彪、学青之类,不过都迅即改掉了)……在
他们上幼稚园的时候,阿姨教给他们 「打倒叛徒内奸大工贼」的歌谣;
在他们小学快毕业的时候,老师又给他们讲刘少奇爷爷的丰功伟绩。
在 「开门办学」的日子里,他们参加 「迈社会主义步,堵资本主义路」
的活动,老师为提高他们的觉悟,组织他们看电影 《青松岭》,回来开
会批判电影中那个搞 「自搂」的钱广;而在初中毕业的前夕,「分数挂
帅」的浪潮汹涌澎湃,老师为了让他们尽可能考上 「重点高中」,锻炼
作文的能力,又组织他们看了电影 《柳暗花明》,回来写观后感,批判
极左路线对农民合理愿望的粗暴践踏……原来社会向他们灌输 「爱情」
和 「金钱」是羞耻的观念;如今社会上充斥著无处不见的 「爱情」,并
且通过对「万元户」的宣传,使他们懂得了钱越多越光荣的道理……
小小的年龄,贫乏的经验,尚未发育完全的中枢神经系统,承受如此
巨大的、频密的、戏剧性的大转折,他们会产生一些什么问题,出现
一些什么心态,导致一些什么后果?似乎我们的教育学家、社会学家、
心理学家……一时都还来不及进行细致的专题研究。在我们的社会生
态群落中,不管你对他们这一茬人忽视还是重视,反正他们无止息地
生长著、活动著。
话说姚向东穿著一件米黄色的羽绒登山服,双手插在登山服的斜
兜里,咽著唾沫,百无聊赖地从南往北走。
他是被从家里轰出来的。起因,便是他穿在身上的那件登山服。
姚向东的父亲,六十年代末从部队转业到区级机关当保卫干部,
对姚向东一向是管束得很严的。在姚向东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就向
他灌输著「长大参军当兵」的意识;母亲是机关的打字员,自然也盼
著姚向东快快长大,快快入伍,她为姚向东缝制了仿国防绿的小军装,
衣领上还缀以红布仿制的领章,自然还有小小的军帽,帽子上别著真
正的红五星帽徽——是姚向东父亲从老战友那里,特意为儿子要来的。
一直到十来岁左右,姚向东内心里充盈著这样的优越感、自豪感和自
信心——「我爸当过解放军,我长大了也要当解放军!我爸有的是老
战友,只要我长大,我爸一句话,我就能当上兵!」
姚向东刚上小学的时候,放学的路上,遇见过小流氓抢帽子的场
面——一个戴著国防绿军帽的中学生在人行道上走著,突然一个小夥
子骑著车飞快地窜来,经过那中学生身边的一瞬间,伸手抓走了他头
上的绿军帽;中学生叫喊时,骑车的人已然拐进了前面的街巷中,不
见踪影。这惊心动魄的场面,即使姚向东隐隐觉得抢帽子的人真 「盖」
(「盖」、「盖了」、「盖帽」、「盖了帽啦」,都是了不起的意思。),又使
他进一步意识到一切与「国防绿」有关的东西的珍贵。
可是姚向东上到小学四年级以后,周围的社会生活发生了很大的
变化。小流氓们不再抢国防绿军帽了,并且中学生们也都渐渐不以穿
绿军制服、戴绿军帽为时髦。少年儿童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流行穿
一身蓝——蓝制服、蓝裤子,配一双雪白的球鞋,仿佛那便是「帅」
字的体现。冬天,开始时兴戴栽绒帽子,穿皮茄克——没有真皮的,
人造革的也凑合。小流氓们又抢开了栽绒帽子。又一个冬天,栽绒帽
子过时了,剪羊绒帽子方兴未艾,小流氓们的抢劫目标又一次转换。
到一九八二年的这个冬天,登山服开始流行。似乎再没有人盼望著参
军当兵。功课上有点希望的,盼望著考上大学。象姚向东这号小学毕
业后没能考上重点中学,初中毕业后又没能考上重点高中,而功课又
越来越差的少年,既不再艳羡入伍当兵,考大学又明摆著毫无希望,
毕业后更势必要待业家中,心中便不免茫茫然,没著没落。
对于儿子的管教,姚向东父母倒也一直没有放松,尤其是父亲,
见到儿子不争气的表现,除了一顿急风暴雨般训斥,气急之时,甚至
脱下鞋子,用鞋底乱抽乱打——往往要做母亲的一边遮拦,一边哭喊,
方才罢休。教子无效,方法不妥固然是一个因素,而本身对迅速变化
的社会生活的不理解不适应,牢骚满腹,苦闷难遣,当著儿子讲怪话,
却又不许儿子说怪话;儿子提出问题,回答不了,便拿儿子撒气;对
儿子讲的道理越来越抽象、乾瘪……是令儿子不服管教的更主要的因
素。儿子在父母的面前,渐渐变得虚伪。
姚向东所在的那个学校,是所「非重点」中学,老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