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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除了电影杂志,不看别类杂志,而看电影杂志时又主要是看图片;
照相馆订的有报纸,她也看,但主要是看电影广告和漫画。
对于她来说,自从过了二十二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 「浅
意识」就支配著她积极地行动起来。对于她来说,这件事的意义很简
单:她要在够得著的范围内,找一个尽可能好一点的物件。她缺少想
象力,更谈不到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情绪,她绝不具备那种看了《水晶
鞋和玫瑰花》这部英国影片,就在入睡时把自己幻化为「灰姑娘」的
气质。她是非常实际的。二十二岁到二十三岁这两年里,她觉得自己
应当向知识份子这个领域冲击。尽管就知识份子这方面来说,那时候
还呼吁著给他们 「落实政策」,但潘秀娅这样的姑娘不但早在心目中给
他们落实了政策,而且一直企盼著能成为他们圈子中的一员。她曾在
照相馆的那位专攻『开眼术』的小夥子身上下过功夫,勇敢到在他卧
病在床时,提著水果去他家探望;但她不光从那小夥子的态度上看出
来,更从小夥子父母的眼神里看出来,她那个打算是根本不可能实现
的。她及时地知难而退。她明白了她的两个姐姐为什么到头来都嫁给
了工人。进了二十四岁范畴以后,她频繁地通过介绍人同国营工厂的
小夥子见面,有见过一面、两面、三面……至五、六面的,她看上别
人而别人看不上她的不多,大半是别人愿意同她搞下去而她及时地刹
了车——那几个小夥子不是个子太矮,便是家里负担太重;要么就是
刚进公园便想动手动脚,让她讨厌……接近二十五岁时,她才把选择
范围降至与她平齐的行业中。她大嫂是百货公司开 「蹦蹦车」(三轮摩
托卡车。)的驾驶员,经常往商场运送化妆品一类的小百货,因此熟悉
了商场卖香皂牙膏的售货员们,薛纪跃便是其中之一。他总是自觉地
帮著卸货,显得格外憨厚、质朴。潘秀娅的大嫂再细一打听,这小夥
子父母都是正派人,都拿著退休金,一个哥哥早独立了,家里没有别
的杂人,又有房子可供他结婚,家庭条件可算相当不错;小夥子比潘
秀娅大七个月,身高一米七五,脸庞长得相当水灵,跟生人说话时还
有点爱脸红,显见脾气也不错——于是乎她便给小姑子牵上了线。潘
秀娅在同薛纪跃逛了三次公园、到薛家去过两次以后,就明确地表了
态:她乐意。
爱情!潘秀娅甚至没用这个辞汇进行过思维,在她的思维中只有
「物件」这个概念;「我爱你」这个简单的句子,在她同薛纪跃搞物件
的过程中,双方也都没有使用过,他们只说过:「我乐意。」
她要结婚。她要成家。成家过日子。她的物件既要「拿得出去」,
又不至于在外头瞎胡闹、在家里跟她犯别扭。这样的物件她找著了。
就象四喇叭的答录机她置备了一样,虽然牌子软点,但毕竟属于四喇
叭一档的。
今天她正式结婚了。什么「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爱情的花儿
将结出爱情的果实」、「生活的航船啊,从今你有了两个并肩的舵
手」……这一类的哲理思考和诗意情绪,潘秀娅一点也没有。
可是坐在小轿车里,她心里还是高兴的。詹丽颖的某些不恰当的
话语固然令她不快,但那浮上来的不快,很容易被迎面而来的喜庆之
风吹走。这不是已经开进胡同了吗?劈劈啪啪的鞭炮声,及时地响了
起来。七姑小声地叨唠著:「怎么就挑著一挂炮?该在大门两边一边一
挂才对头哟!」潘秀娅既感激七姑对她的维护,也满意婆家的安排,放
了鞭炮就好。「牌子软点,可总是四喇叭的呀!」
第四章午(中午 11 时一 1 时)
15.北京人这样结婚。
新娘子到了,亲友们也差不多到齐了,于是新房中的那张折叠桌
便被抬至了中央,并且张开了翅膀 (从方变圆),准备著承载第一次光
荣的负荷。
当然,光是新房这样一个空间,一张圆桌,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薛永全老两口的住房,自然也辟为了接待室,并且把那张陈旧的八仙
桌,也同时抬到了房间中央。
这并不意味著,薛家这次的婚宴仅仅是两桌的水平——因为这只
是第一轮,所请的,大都是至亲好友,或不可缺少的人物;下午两三
点至六七点,还将有更多的亲友来贺,其中除执意不吃者外,两边大
约总得再各摆两桌,算上当中入席、加菜的人数和盘数,总计要达八
桌左右。
参加第一轮婚宴的宾客,在新娘子到来前后己陆续光临。他们当
中有:新娘子的「送亲姑妈」七姑;薛纪跃已故大爷的大儿子薛纪奎
(即薛纪徽和薛纪跃的亲堂兄);薛纪跃的大姑妈,大姑妈的二闺女和
女婿(即薛纪跃的表姐和表姐夫)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薛纪跃二姑
妈的大儿子 (即薛纪跃的表哥,二姑一家现在只有他在北京工作):薛
纪跃他们售货组的组长佟师傅(一位四十多岁的瘦弱男子,薛永全认
为他对促成这门亲事发挥了作用,特意请来参加吃头轮婚宴);介绍人
吴淑英 (潘秀娅的大嫂,她这天并不休息,上午送完货,把 「小蹦蹦」
暂停在薛家院门口,中午吃完婚宴,下午她还要继续上班);薛大娘原
单位的王经理(一位五十多岁的胖汉子,因薛大娘娘家无人,特请他
来代表薛大娘方面的亲友捧场助兴);薛永全当年的结拜兄弟殷大爷
(他比薛永全大五岁,但看上去还相当硬朗),他还带来个十来岁的孙
子;当然,还有头一个莅临婚宴现场的那位卢宝桑。
薛大娘只觉得眼睛、耳朵、嘴巴、腿脚都不够使唤。招呼著这个,
又迎接著那个;心里纳闷著大儿子薛纪徽为何还不到来,嘴里却大声
呼唤著不肯来就席的对门 「詹姨」;刚对王经理的到场满脸堆笑,一瞥
之中见到了卢宝桑又禁不住笑纹顿消……她真想清点一下究竟到了多
少宾客,却怎么也算不准数儿,心里头真是又甜又涩、又喜又急。张
罗中劈面遇到了孟昭英,遂发泄地说:「你看看,你看看,就耍我一个
人哩,你们倒挺自在——都一边呆著看热闹!」孟昭英知道她这话三分
埋怨的老伴,七分埋怨的媳妇,其实全是冤枉。公公何尝不在那里竭
诚待客,自己更是手脚不停地忙碌,但在这么个场合也不好同她争辩,
便淡然一笑,继续去尽自己为嫂的义务。
七姑以一双锐利的眼睛,衡量著眼前的一切。来宾中有富态的领
导干部(王经理),有文质彬彬的知识份子(薛纪跃的表姐夫),有相
貌温厚的老实人 (薛纪跃的堂兄),这她比较满意,但那 「楞头青」(粗
鲁的人。)(卢宝桑)是怎么回事儿?那糟老头(殷大爷)又是哪门子
亲戚……她心中不免为侄女抱屈——头轮喜酒,怎么就来了这号人
物?新房中摆桌子时,她执意要 「全桌全椅」,就是不能让桌子一边挨
著床铺、以床当座儿,结果孟昭英不得不再临时去向邻居们借凳子。
关于是铺著桌布摆席好,还是撤下桌布摆席好,她本来并无定见,但
当薛大娘说了声 「撤下那桌布吧,那塑胶玩意儿怕烫!」她便立时假笑
著,扬声纠正说:「不能撤!瞧那桌布上的大朵红花多喜幸,铺著摆席
吧!」她这天原是扮演站在女家立场 「挑眼」的角色,这是北京市民婚
嫁风俗中照例不可少的一个重要角色。她想到潘秀娅嫁了以后,她那
个家族已无女可嫁,因此对正在扮演的这个角色格外珍视,就如一位
向观众进行告别演出的著名演员,她既有驾轻驭熟之感,也有「美人
迟暮」之慨。「哟——」她又发现了男家一项本不应有的疏忽,立即向
薛永全提了出来,「这俩果盘倒挺是样儿的,可那果子能这么摆吗?」
薛永全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立即调整五斗橱上的两个果盘——原来
每个盘里都各有梨和苹果,无意之中竟隐含著 「离分」(梨分)的凶兆;
调整为一盘梨一盘苹果以后,似乎便合情合理了。七姑心里也暗暗计
算著究竟到了多少人,可人们处于流动状态,她也总得不出个准数儿
来。
倒是帮著弄菜的路喜纯,冷眼旁观中统计出了第一轮两桌婚宴的
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