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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西 敌后抗日游击战争。
姨父对贺雨顺先生亦即对父亲的统战工作无疑是成功的。姨父与父亲之间的重要谈话几乎可 以照抄“新闻用语”说,“是在十分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双方就共同关心的问题进 行了真诚的磋商,取得了完全一致的意见。”
自卫军内部聚集了大批爱国情绪十分高涨的青年农民和乡村知识分子,已有地下党员潜伏其 中。但上层成分复杂,有的是带着看家护院的“家丁”来入股的财主,为的是背靠着贺爷这 棵大树好乘凉;有的是借机扩大势力的土豪劣绅,搜罗流氓、兵痞、土匪,打着“自卫军” 的旗号占山为王。贺爷与他们均有旧交,心存厌恶却又无可奈何,遂接受我姨父的建议,自 卫军设立政治部,任命我姨父为政治部主任,同时任命一批中共党员担任各分队政治指导员 ,加强政治工作,纯洁组织,整饬纪律,提高队伍的战斗素质。
贺爷的这一决定,受到自卫军内部以赵双贵为首的一群绅士的抵制。赵双贵说:“贺司令, 恕我直言,贵公子是受到当局通缉的共党要犯。他既然回来了,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平安 无事就好。再请贵公子当咱的政治部主任,不是故意给当局闹别扭,也是给贵公子找麻烦嘛 !”
绅士们跟着起哄说,三思,三思!
贺爷说:“双贵兄,你说的当局在哪里?你还找得见他们吗?哼,没听见鬼子枪响就兔子样 一溜烟儿地窜圈了!他们通缉的共党要犯倒是堂堂正正回家乡请缨抗日,请诸位说句公道话 ,这个通缉令是不是下颠倒了?谁要承认这个通缉令,那就请他把胜子五花大绑着,送给他 的当局领赏好了,听说,他那颗脑袋不便宜,值一千块现大洋!”
贺爷一席话说得赵双贵面红耳赤,跟着起哄的绅士们也一个个目瞪口呆。
李紫东连忙打圆场说:“还说啥通缉令,我好赖还算个区长,可是当年张贴通缉令的区公所 倒是找不见了,也摸不着县政府的衙门朝哪儿开了!胜子身处逆境而不改报国之志,难能可 贵呀!要是大家一时不放心,那就叫胜子在司令身边当个贴身参谋吧!”
绅士们随声附和说,中,中,就这了!
贺爷问:“双贵兄,就这样定了吗?”
赵双贵急忙讨好说:“我的贺司令,我不过是飞到你这棵大树底下遮风避雨的小虫儿,刚才 话说重了,也只是怕贺司令树大招风。既然大家都说贵公子当你的贴身参谋最好,老朽岂敢 抗命!”
贺爷微笑说:“好,这个贴身参谋,我收下了!”
赵双贵又带头拍起了巴掌。
贺爷却又沉下脸,站起来说:“现在,我宣布命令……”
李紫东慌忙站起来,对绅士们说:“起立,起立呀,这是规矩!”
一个个绅士歪三扭四地站起来,按照李紫东的样子,学习“立正”。
贺爷说:“卑职偶有小恙,需要休息调养。自卫军军事、政治及后勤等一切事务,均由我贴 身参谋贺胜代策代行。有不同意见吗?”
会场上一片骇然,却又鸦雀无声。
贺爷说了声:“散会!”就迈着毫无“小恙”的大步,径自出了议事厅。
李紫东望着贺爷的背影说:“我真算服了你了!”又向大家挥手说:“诸位好自为之,散会 ,散会!”
会后,绅士们见了姨父,都忙不迭地拱手问候,且给他官升一级,说:“参谋长好!”
姨父私下里问:“爹,是不是急了点儿?”
贺爷说,“不急不行!给你的同志们说,对这些肉头财主、落魄小政客光抬举不行!你跟他 们好说好商量,他们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钻到你肚子里瞎闹腾,叫你啥也干不成。干脆 下一剂猛药,他们就变成了蛔虫!”
但他低估了事情的复杂性。
姨父代理了司令之职,贺爷就让他带领一个警卫班外出视事。出发前,贺爷叮嘱说:“骑上 我那匹白马出去遛遛。这马通人性,知亲疏,除了我,不让别人骑它。你骑上试试,看它认 不认你?”马夫牵来了那匹浑身雪白的大洋马。贺爷轻抚马背,指着儿子说:“雪龙,他是 你的新主人,好好侍候着,不可调皮,听见没有?”白马摇响了铃铛,错动四只银蹄,作欢 欣鼓舞状。贺爷说:“好,可见这是天意了!”姨父上了白马,随从十余骑都竖起耳朵肃立 不动,待白马扬蹄上路,才拥在白马左右,踊跃向前。贺爷大喜说:“好了,这些马也都服 了你了!”
姨父到了自卫军几个分队驻地,看到分队长有的是父亲旧部,有的是自己八年前跟着他把“ 回春堂”围了个风雨不透的保安队员。一批地下党员已经进入分队当了政治指导员。自卫军 战士或上课、或出操,井然有序。姨父暗喜。
午后,他又策马去赵堡视事。赵堡原是国民党区公所所在地,也是绅士赵双贵的老窝。鬼子 占领L县城后,区长跑了,区公所撤了。赵双贵的女婿就是八年前被姨父取而代之的坡底保 长刘拐子,他后来当了赵堡区的保安队长,保安队就成了赵双贵的“看家队”。赵双 贵带着刘拐子手下一百多号人马加入了自卫军,刘拐子又成了自卫军的分队长,以自卫军的 名义抓兵拉夫、派款派粮,破坏自卫军的声誉。怎样改造这支武装,是姨父的当务之急。姨 父知道刘拐子不是等闲之辈,他的老父亲刘大汉却是姨父二伯手下料理农事的功臣,因上了 岁数,就在长工屋给他隔了一个单间让他养老。他也能遛遛牲口,扫扫场院,成了贺家大院 的一口人。姨父料想刘拐子不敢轻举妄动,就只身带着警卫班去了赵堡。
姨父说,那天他骑白马翻过一座山岗,正要转弯下坡,白马忽地昂首停蹄,仰天长嘶。姨父 听父亲讲过,这匹马有“三不骑”:进村不骑、出村不骑、下坡不骑。他想这是下坡,就翻 身下马,脚还没有着地,“突突”的机枪射击声如疾风从脚下掠过,地下的草叶儿纷纷飞起 ;脚刚着地,子弹又“嗖嗖”地掠过头顶,崖头上的树叶纷纷坠地。白马就地一滚,匍匐在 路沟里掩护着姨父,却又挺起脊背让姨父趴在马鞍上抽枪还击。随从马匹也都打了个激灵, “咴儿咴儿”叫着,卧在白马身前,成了白马的掩体。警卫班战士伏在马背上猛烈还击,对 面小树林里的机枪顿时成了哑巴。警卫班迅速包抄,几个黑衣人仓皇欲逃。白马载姨父奋勇 跃起,率数骑紧追不舍,击毙一人,生擒二人,一人一颠一跳地逃跑如一只灵活的兔子,此 人正是刘拐子,也被掀翻于马下。警卫班战士无一伤亡,却被打死、打伤了数匹战马。
刘拐子被俘后,还在山路上一颠一跳地向他的机枪手叫骂:“狗日的,你还算个打猎的,一 百块现洋算是白白扔给你了!”机枪手胸部负伤,奄奄一息,却抬起头来分辩:“拐子,不 是我没有准头,是他官运太盛,还有那匹白马……”话未完,就耷拉着脑袋咽了气。
姨父到了晚年还时常梦见那匹遍身雪白的神马,如一片洁白的云彩从伏牛山的峰顶掠过,化 为轻柔的白绫缭绕起舞,融入天际。
战斗结束后,姨父才发现马背和马臀上受了两处枪伤,鲜血如在雪白的绵缎上浸洇出两朵猩 红的大花,愈合后,伤口变成了两朵紫黑色的花斑,马的名字也改成了“黑雪花”。“黑雪 花”又跟着姨父转战黄河南北,直到一九四八年缴获了国民党的汽车,马也老了。一天晚上 ,姨父来到马槽前,给马拌了一槽嫩草精料,久久地坐在草垛上看马吃草。马却停止了吃草 ,心神不定地仰起脑袋,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姨父。姨父走过去,用手指梳理着马鬃,拍了 拍马的脑袋,说:“黑雪花,我要走了。”马夫接腔说:“你就赶紧走吧,马哭了。”姨父 望见马眼里涌出了泪珠,为马擦了眼泪,向它鞠了一躬,说:“谢谢了!”两年后,这匹马 随部队到了南方,在剿匪战场上中弹牺牲。马夫把它埋葬在一块花岗岩的背后,花岗岩上刻 着:“黑雪花同志之墓”。
姨父生俘刘拐子当日,贺爷也得到情报说,国民党流亡县政府已派人与赵双贵接触,决定委 任赵双贵为赵堡区区长、刘拐子升任县保安团团副。翁婿俩盯准了姨父的脑袋,而且为这颗 脑袋准备好了一个通风透亮的竹篓,那是县政府点名索要的见面礼。刘拐子没有送去这份“ 见面礼”,自己却做了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