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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买。”玉米答。
“山东大酱,纯大豆的。”酱园的伙计推销大酱。
玉米待不下去了,走出酱园,站到钟表铺前,也得找个由头,目不识丁的玉米,佯装看门框左右的对联:
刻刻催人资警醒,
声声劝尔惜光阴。
小松原真的来了,见到玉米有那么点喜出望外。
“玉米。”
“太君。”
“你在看对联?”小松原问,马上又说,“钟表铺的对联就是好,里边还有一副:功替铜龙有条不紊,声搀铁马无懈可攻。”
玉米如听天书,她说:“我等你。”
“等我?”小松原暗暗惊喜。
玉米把一件平常而简单的事,弄得特别而含蓄,非常年龄的男女,容易想入非非。
“这儿说话不方便。”玉米面含羞涩,说。
小松原提出一个隐蔽的地方,说:“我们去地堡。”
玉米点点头。
小松原说的地堡就是铁路线一侧的水泥家伙,一个不被历史承认的怪胎帝国成立后,地堡废弃了,护路的守备部队改成了关东军,去肩负别的使命,亮子里的守备队改成宪兵队。
在一个傍晚,一对青年男女钻进地堡,发生什么都是自然而然,都是两厢情愿。
地堡里有一段对话:
男:“你为什么叫玉米啊?”
女:“玉米好吃呀,你吃啦,香吧?”
男:“我第一次吃玉米。”
女:“嘻,你是第一次吃,忙三迭四的,像给狗撵的。”
男:“我紧张。”
走出地堡,天黑得不见五指,他们扶腰搭背地走。离镇子很远,又是拉荒抄近路走,不用担心撞到人。
“你什么时候上山。”玉米关心着说好的那件事。
“其实用不着上山。”小松原说。
玉米生气,埋怨道:“眨眼工夫你就变卦了,啃玉米时你怎么答应俺的呀?”
小松原不懂什么叫变卦,但是她的口气他还是明白了她说什么,说:“你不就是打听韩把头的下落吗?我在四平街见过他。”
“四平街?他不在玻璃山上?”
小松原在四平街见到韩把头是两天前的事,他见烤地瓜摊前有个背影很熟悉,便走过去。
韩把头无意转过头,看见小松原,倒有他乡遇故人的感觉,很亲近:“太君。”
“韩把头你在这儿?”小松原惊异,他的印象中韩把头应该在山林里,在狩猎场,怎么跑到四平街来了?
“找我女人。”韩把头郁悒的样子。
“哦,你还没找到她?”小松原问。
“是,是啊!我请太君喝杯茶。”韩把头往肩上的布褡裢里装烤熟的地瓜。
小松原从他备下这么多吃的分析,韩把头要走很远的路。去和老熟人喝杯茶,重要的是完成玉米交办的任务。
他们走进茶庄,这是一家茶店兼茶馆,装饰摆设整齐古朴,小松原眼光停留在他喜欢的对联——“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上。
“二位楼上请!”跑堂的喊道,他见小松原是日本人,自然不敢怠慢,弓身如虾:“雅座!”
“太君请。”韩把头让客。
小松原呷口茶,望着韩把头,等待他讲话。
“我还欠太君一件事情没办呢。”韩把头讲了他答应给小松原弄的两张白狼皮。他歉意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太君。”
“喔,不需要了。”小松原说。
韩把头郁积脸上的苦闷淡薄了一些,他说:“本来早该给太君弄到的,你没求过我办什么事。”
“队长弄到了水獭皮,狼皮不用了。”小松原说。
韩把头咽下茶,嘴里还苦着。
小松原回忆一下,还有印象,韩把头留宿小松原在狩猎队驻地,急火火地带人下山,次日早晨才回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肯说,小松原没再追问,匆匆赶回亮子里。他说:“那天,半路上我遇见队长带人沿着爬犁辙寻找。”
“他们找到什么没有?”韩把头心里忽然一亮,问。
小松原摇摇头:“没有,我至今也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
韩把头灰暗下去,一丝希望又熄灭了。他说:“爬犁在半路上出了事,马惊了,狂奔不止,爬犁拖碎成一堆木头。”
韩把头描述当时惨景,再现了事件场面。
爬犁碎成一堆木头,小松原想象那个爬犁。来关东几年,爬犁这种简易的交通工具并不陌生。他坐过,还不止一次。刚踏上关东大地皮靴便踩进雪里,生田舅舅喜欢爬犁,带他在辽河边上玩了一整天,乘坐的就是爬犁。
小松原清楚记得那辆爬犁由一头驯鹿拉着,是爬犁中专门供人乘坐的那种,搭着布篷。一般的爬犁是驴拉,或者马拉,驯鹿来拉的见其高档,相当于现代轿车族中的大奔啦。
“中国的皇帝喜欢爬犁。”生田舅舅说。
“皇帝不是有轿车嘛。”小松原说。
“乾隆皇帝虽然有龙车坐,他对爬犁独有情钟,曾做诗云:架木施箱质莫过,致遥引重利人多。冰天自喜行行坦,雪岭何愁岳岳峨。俊马飞腾难试滑,老牛缓步来妨蹉。华轩诚有轮辕饰,人弗庸时耐若何。”生田舅舅抑扬顿挫地吟道。
“我处死了那匹惊马。”韩把头说。
一匹马受惊失去控制,它只顾奔逃,拖碎爬犁,坐在爬犁上的索菲娅母子早已被摔到地上。马一口气跑出几十里路,累了乏了觉得安全了才停下来,身上除了汗冻结的冰霜外,没有半寸的绳套。
马回望月色下苍茫的雪原,空旷无人,一匹饱经风霜的老马往下做什么?回家,马想回家了。
两天后,马回到了玻璃山狩猎队驻地,进院子咴儿咴儿地叫了两声,告诉主人它回来啦。
咳!韩把头一口烟呛在嘴里,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走到院子里,呆望那匹马些许时候。
众人从韩把头的眼里看到杀机。
韩把头走到辘轳把井旁,亲手汲一柳罐斗子水,吹起饮牲畜时吹的欢快曲调,素日里饮水的牲畜在主人悠然的口哨中,愉快地饮水,主人便把关爱和奖赏都凝聚在里边了。
渴得嗓子冒烟的马听到主人的口哨,痛痛快快地喝水,它在生命结束之前的最后一刻喝足甜凉的井水。
哐!枪响,马应声倒下去。
“埋了它吧。”韩把头吩咐。
狩猎队员迷惑:“老把头为什么先饮它水,而后又杀了它呢?”
一个了解韩把头和这匹马有段不同寻常故事的人,说出了谜底:那年韩把头追踪一头灰狼误入荒漠,他中了狼的圈套,或者说是布下的陷阱,漫无边际的大漠,毒日头火一样的燃烧,跟踪几日的灰狼,不再在眼前摇来晃去,突然间钻沙吞遁地蒸发了,而他和坐骑陷于绝境。
韩把头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渴的滋味,他听见自己身体缩水的可怕声音,沙漠和新疆的馕一样,自己变成干烤的馕饼。
水,生命唯一的希望。可是哪里有一滴水啊?韩把头就将变成一具干尸时,他喝了无比珍贵的马尿,得以活命。
小松原对猎人处死一匹惹事的马并没在意。韩把头亲手杀死那匹马不准吃埋葬它,可以理解为与它有一定的感情,显然他不知道有喝马尿这一节。他附和一句:“该杀,是它惹的祸。”
唉!韩把头悠长地一声叹息。
“没有他们母子的一点线索?”小松原问。
“三年多啦,我找遍了方圆几百里的城市,没他们娘儿俩的踪影。”韩把头现出几分绝望的神情,说,“生死未卜啊!”
“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恰恰说明他们还活着,终有一天能找到他们。”小松原宽慰道。
“太君给我多少宽心丸吃,我的心也宽敞不起来。唉!大冬天的摔到雪地上,大人还有幸存的可能,我儿子将到一生日呀!”
小松原同情韩把头,他说:“我能帮助你做点什么?”
“谢谢太君,”韩把头不放弃任何希望,他说,“我的女人叫索菲娅,儿子叫根儿,如果听到他们的消息,就麻烦太君告诉我。”
“你们狩猎队还在玻璃山上?”
“白狼群突然在香洼山消失,他们去了架树台泡子捕鱼……山上没什么人了,只剩下我自己。这一晃我下山快半年了,我打算向东找,去新京长春、哈尔滨,因此年底回不了玻璃山。”
玉米听小松原讲完遇到韩把头的经过,她心中的一个谜团解开了:索菲娅就是韩把头的女人,还有一个孩子。他们母子因马惊摔下爬犁。
“你还来吗?”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