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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他们不可能回来,因为我们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了。我咬了嘴唇,不再说话,虞啸卿说的只是个数目字,数目字当然可以回来。
虞啸卿:“我不会看错,这里有三个人,每个人的血都热得够把这池温汤煮沸。”他猛一下指着我:“连你也是一样,挨打太久了,连你也想做揍人的那个——英吉利现在终于解了他们的倒悬,美利坚的生产机器也已全面开动,你们再不会受窘……不,不仅仅是不受窘,你们是不是瞧一身洋货的驻印军眼热?想不想让他们望尘莫及?你们想不想坐在长炮管的沙曼坦克上,在几里地外就把敌军的坦克打作废铁?你们身后上百辆同样的坦克都归你指挥,一百五十五毫米的长程汤姆和野马式战斗机给你们提供支援。你们的士兵永远不会再挨饿受冻,在你们曾经被赶成兔子他爹的国土上用喷火器和自动步枪歼灭敌军,我们用火箭筒、重机枪和八十一毫米迫击炮对付敌人的工事,我们让每一寸的故土洒上敌人的血,再去亲着土地,告诉故土,我们终于回来。”
你逃不掉的,根本逃不掉的,每一个字都从耳朵眼里落进了心里,捡都捡不出来。我们泡在水里,可从毛孔里冒着火,这回是我狠狠打了一个寒噤,带得身边的水都泛起了波纹。
虞啸卿:“听到这种话不打机灵的人已经死了,我们三个都还活着——你们想不想我带着你们在家乡的土地上和敌军决战?!”
我们不说话,但是……咚,通通通。
虞啸卿:“我听到你们的心跳,心是大门,你们的动静快把大门撞破——结束落后,结束贫穷,结束涣散。”
咚,通通通。
虞啸卿:“吾国吾民,用得上我辈本当碌碌无为的性命。便是我辈的幸运。洒尽热血,便是我辈的飞扬。”
咚,通通通。
虞啸卿:“讨还公道,欠了的要打。战争帐,战争还。”
咚,通通通。
虞啸卿:“三千铁甲,它们是你的。”
我看了看周围,确定他没指错,因为他指的是我的鼻子。
虞啸卿:“三万铁甲,它们是你的。”这回他指着死啦死啦:“今天在这里。我还只是个打拢也就十来辆破战车的师长。可是很快,不久。快到我都用不着叫它将来——你将是我的师长,你是你师长的团长,你们是中华的铁军——这不是还债,是你们配得上,是你们应该拥有力量,粉碎积弱的命运——这种力量。”
我们沉默着——而虞啸卿伸手抓住了那樽托盘。把它推了过来,他甚至不做请喝的示意,但那意思是不言而喻地。
虞啸卿,极具煽动之能,我那团长的蛊惑是七绕八弯,再冷不丁一指头捅倒你,因为他太穷。虞啸卿是直截了当,劈天盖地,呼一下用你从没想见过的命运压倒你,他很富裕。
虞啸卿:“我会升官。我不是为了升官而升官,你们在南天门上时我就想如何补偿你们,可我也不是为了补偿你们而升官。我是为了多做些事而升官——我的百败之将,你扒下死人的军装穿上身时是如何想的?是不是我辈生于此时,立于此世。历遭此劫,也是天将之任,得多做些事情?”
死啦死啦没表情,滑落了进水里,连个泡都不冒——但是虞啸卿向了我:“你说话很少,愤怒很多。你的怒气冲你自己。因为你总是无能为力。你想做大事——这没什么,可从一个能帮你做成大事的人嘴里说出来就很有什么。我能帮你。”
然后他伸手入水。
准确地抄中了沉在水里地死啦死啦,抓着他的头发给揪了上来,把他靠在池壁上。没办法,连让他冷场都做不到,这里是他的舞台。
虞啸卿:“袍泽,老友,我的兄长,这酒我好不容易找得来的,跟咱俩是一个年头的。酒陈下来还有人找,人再放可就没人光顾了。”
他把酒杯塞到了死啦死啦手上,死啦死啦呆呆地拿着,他把酒杯塞到了我的手上,我呆呆地拿着。
虞啸卿:“两个月,我还你一团的人。四个月,我还你整团的装备。八个月,让你的团强胜驻印军,在北方地冻土平原上与敌军决战。嘿嘿,师称机械化,勇夺熊黑威。红脑壳倒也做得好诗……十二个月,你成为虞师的师长。”然后他指着我:“你成为虞师主力团的团长。”
我微微皱了皱眉,而虞啸卿现在是明察秋毫:“你当是哪个主力团?你团长带出来的团便是我永远的主力团。你要放弃你团长一手带出来的团?”
于是我便愣着,我没胆在虞啸卿面前像死啦死啦那样放肆,把整颗脑袋扎进水里,但我掬了热水洗自己的脸,以掩盖自己的泪流满面。
我怎么可能放弃他们?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他们中间。其实我们根本无处可去,其实我愿意整天在我们中间看见迷龙和兽医,就算那个迷龙只是长了张象迷龙的脸,而兽医只是另外一个老头。
虞啸卿在等待,他今天很有耐心,然后他把杯子高高地举了起来,一口喝尽,把杯子扔进了池水中。我犹豫地跟着学样,三十多年的老陈酒真呛。
死啦死啦把酒喝了,杯子叼在嘴上,沉入了水中,他像浮尸一样漂着,有时沉下去很久,有时浮上来很久。
吉普车停下,把我们放在街头。我们的军衔还未换,但衣服全换了新地,我们极不适应地瞧着自己和对方,而不是看着那辆车远去。
身上的皮肤是从来没有过的光滑,弄得我们边走边不自禁地摸两下。
我:“……你像个香饽饽。”
死啦死啦:“你像个卤鸡蛋。”
我去翻他的衣领,他还戴着我们看习惯了的那副中校衔——虞师自虞啸卿起,师团一级的衔都是比实职低一阶的,因为虞啸卿那个不克西岸不佩将星的宣言。
我:“我看你像个上校团长。”
死啦死啦:“闭嘴。”
那就闭嘴,我们沿着街道往前走,心思发着散,好像还泡在温泉里。我发现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岔进巷道。好像我们倒有什么东西见不得人。
后天授勋,给你授衔。虞啸卿临走时扔下八个字。你可以不吃,省给那些永远在吃还说没吃的人。人也许不能改变世界,可不想改变世界地不是人。
死啦死啦后来一直就没怎么吭声,他一定和我一样,依稀地觉得不对劲,不是虞啸卿不对劲,是我们说不清楚的什么地方不对劲,这种感觉我们熟得很,说不出。
死啦死啦:“你……去问问弟兄们什么意思。”
我:“不问也都知道啦。”
死啦死啦:“知道什么?……什么知道?”
我:“连你都能被说活过来。连我现在都信以为真——不,它就是真的——那它就是四川佬的梦想。克虏伯的狂想,阿译的臆想,连丧门星都会跟他老弟告个罪,打了北方的仗再回南方安顿尸骨……我们多少年想的是什么啊?缺的又是什么?”
死啦死啦:“那也得问!”
我:“你别跟我发火!虞啸卿说了,他没空还十块钱的债,可他拿了一万块。拍在你跟前,要不要?——他说了不是还债!”
他只管瞪着我。
我:“……去就去,我去问。”我走了两步,却发现他没有走地意思:“可是你去哪?”
死啦死啦立刻表情深沉地叹了口气:“……走走。”
我对他这种欲盖弥彰只好以哼哼还击:“温泉也泡啦,三十多年的老酒也喝啦,壮志激扬,烧得也是里焦外香啦。今天地耗子药就不要去喝了吧?还是你又想喝大粪啦?”
死啦死啦立刻露出一副不堪回首的痛苦表情:“你真别再提那个啦。”
我:“今天我一直想告诉虞啸卿,上回我们只好给你灌了那个,他正和一个喝过那个的人泡一个池子里——你说他会不会立刻跳出去?”
死啦死啦便张牙舞爪地作势:“我掐死你算了。”闹归闹,可他照旧是不开怀。立刻便皱巴着一张脸笑了一笑:“她倒是好多啦。”
我:“什么是好多了?上回给你喝的粥没放耗子药?”
死啦死啦:“放当然是放了。可她一直放同一种药,换种更烈性的,哪怕换种药吧,我也就了结啦。”
我就以苦作乐地打着哈哈:“嗯,只怕你现在对那种药都有抗性了。我们的治疗也是训练有素了——可是她想做什么?”
死啦死啦:“她想我不要再去。”
我:“那你就不要去。”
死啦死啦:“可我想赶她走。上回我偷着看了,她家的睡房根本没法呆人。”他又叹了口气,这回倒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