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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她到学校没顾上找领导,就先兴奋地给少平报讯来了。
现在,她看见少平一脸凶相,很奇怪他听了这事为什么不高兴,反而给她瞪眼睛?好象
她侯玉英倒成了个贼娃子!
她看少平这样逼问她,只好说:“我还没顾上找领导呢……”
“你不能去找!”少平仍然很凶狠地瞪着眼,“对谁也不能说!也不能对顾养民说!你
听见了没?你要是说了,我就掐死你!”
侯玉英吓得跛腿倒退了一步,惊慌地看着孙少平,以为这个人疯了。
她赶忙说:“我听你的话!谁也不给说!”
“这事除过你爸,还有谁知道哩?”少平问。
“再就是你们村的金光明。红梅就是他抓住的……你说不让找学校领导,那现在怎么
办?”侯玉英畏怯地看着孙少平那张火爆爆的脸。
少平抬起头想了一下,说:“走!我跟你到门市上去!”
侯玉英只好转过身,一瘸一跛地引着孙少平,向自己家里走去……
第四十三章
郝红梅象一只兔子被猎人关进了笼子。惊慌。绝望。痛不欲人。她在二门市后面的这个
窑洞里,哭得死去活来。她在心里喊叫说:一切都完了……本来,眼看就要高中毕业,她心
中充满了无限的快乐。她终于熬到了头。另外,更让她心花怒放的是,她和养民的关系也眼
看快要成功了。虽然他们还没有具体谈论婚姻的事,但她相信顾养民确实爱上了她。尽管毕
业后,她要回农村去劳动,但未来的生活已在她面前展示了灿烂的前景。她知道,她不会在
农村呆很长时间的。养民的父母亲都是黄原地区象样的人物,他们怎么能让他们的儿媳妇在
农村劳动呢?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在黄原给她找工作!她将在那个梦想中的城市和养民一块幸
福而荣耀地生活。这并不是梦想,养民实际上已经给她暗示过这一切。因此,当毕业来临,
农村来的同学都心神不安、忧郁惆怅的时候,红梅心里却象五月的阳光照耀着一般,亮堂
堂,暖洋洋。太阳就是顾养民。这位高贵人家的子弟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美好的希望。最
使她感动的是,养民不嫌她的地主成份;说他们家文化革命中父亲也被打成了“反动学术权
威”,挨过整,受过批判;他说成份不能决定一个人是好是坏。多有水平的见识啊!亲爱的
养民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当郝红梅在毕业的这几天里万般欢乐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让她扫兴的情况:班里所有
的同学在分别之际,都互相赠送礼物,以作留念。原来她想大概是相互要好的同学之间才这
样呢——她初中毕业时就是相好的同学才互赠礼物。但这里却兴这样一种人人都送的风气!
这也难怪,人一上点岁数,就变得世故了,不管平时关系怎样,这种时候好象都成了兄弟姐
妹。
既然大家都是这样,她也只得随俗入俗。
但让她头疼的是,她的钱不够买这么多礼物。她原来积攒下的钱,只够买当初她准备给
人送的东西——这点钱也是在牙缝里省下来的。现在她来不及再筹备这其余的一笔钱了。家
里一分钱也拿不出来。她又不能开口向顾养民要钱;两个人现在八字还没见一撇,就开口向
人家要钱,这简直成了那种不要脸的妇女。她是一个高中生,怎能这样庸俗不堪呢?话说回
来,如果她这样,养民也会唾弃她的!
没有办法。眼看一两天同学们都要离校了,她还对自己的礼物一筹莫展。她脸上的笑容
已经消失得一于二净。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最使她恐惧的是,同学们已经都把自己的
礼物送给她了,这逼迫她非要给人家回赠不行。她已经凑合着把男同学们的笔记本都送过
了,但十几个女同学的手帕还没买下。她剩下的钱只够买几块——另外那十来块手帕的钱到
哪儿去找呢?
但她又不能让女同学看出她没钱给她们回赠礼物。她不时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对她们
说,她到商店跑了几次,发现没什么太好看的手帕了,等一两天再去看有没有新来的……可
是,再有两天就要离校了!还能再等那“新来的”手帕吗?
郝红梅觉察出,有几个女同学已经用鄙夷的目光看她了。
她没有办法,只好在这天商店快关门的时候,硬着头皮去了街上。她想,先买几块再说
吧……她来到就近的二门市部时,活页板的门面已经关住了,只剩下一个小门——实际上已
经停止营业,那个小门是留给售货员下班走的。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硬从那小门里挤了进去。
她看见柜台后面只留了一个梳大背头的售货员,正在封炉子,显然其他售货员都走了。
那大背头售货员见她进来,立刻说:“下班了!”她只好乞求似地说:“我只买几块手
帕,能不能麻烦一下呢?”
那售货员见她这样说,就一只手提着铁铲子,走过来用另一只手从柜底下拉出一叠手帕
放在柜台上。
郝红梅按自己的钱数挑了五块不同花色的手帕,就把钱交给了售货员。
售货员接过钱以后,就赶忙又去封冒死烟的炉子去了,剩下的那叠手帕也没顾上收拾,
仍然扔在柜台上。
郝红梅在往自己的书包装那五块手帕的一刹那间,产生了邪念——她没有时间来检讨她
这行为的全部危险与可怕,便很快瞥了一眼那个封火炉的售货员,见他脊背朝着她,就闪电
般伸出手在柜台上的那叠手帕上面抓了一把。在她还没来得及将手中的赃物塞进自己书包的
时候,那售货员大概是凭第六感觉也闪电般转过身来!
于是,一切都完了……这个叫金光明的售货员,把贼娃子很快带到门市后面,交给了主
任侯生才。
侯生才立即进行了审问。郝红梅痛哭流涕如实招了。
侯主任一听她是自己女儿一个班的同学,倒动了恻隐之心——说不定是他玉英的好朋友
呢!
他于是让金光明先把这女娃娃引到他的办公室去,他自己要到家里向女儿问问这姑娘的
情况。
侯主任走了以后,金光明也要回去吃饭,就把郝红梅领进他的办公室,门一锁,屁股一
拧就回了家。
侯主任回到家里,一问女儿,才知道这个女贼平时就不是个好东西!又听说她还把玉英
的救命恩人孙少平哄闪了一回,这就更不能轻饶她了!
他打发女儿到学校去,立刻把领导找到这儿来。哼!什么东西!这种贼娃子,干脆甭给
发毕业证书,还要给档案里写上一笔!听说还是地主成份,这不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吗?
女儿跛着脚走了以后,侯生才匆忙地扒了几口饭又返回到门市后面。
他来到门市后面一看,金光明办公室的门锁了。锁了?他狐疑地想:是不是金光明把这
女贼放了?
可能哩!光明也出身地主家庭,一个阶级的嘛!
侯生才不由自主地走到金光明门上,想在门缝里看一看人在不在里面。他还没弯下腰,
就听见里面有哭声。在哩!就是的,他金光明岂敢把贼娃子放了!他不想端公家的饭碗子
了?
侯生才这才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洗了几个茶杯,等中学的领导人来处理这个行窃的女
贼……这时候,侯玉英正领着孙少平往这里赶来了。
一路上,少平内心波涛汹涌。他没有想到,红梅在这即将离校的时候,给自己招致了如
此严重的灾祸。他知道,这事一旦公开处理,红梅的一生就要被彻底毁灭了。他无法目睹活
人的这种惨状。在他看来,一个人哪怕让汽车压得当场断气,也比背着个贼名活一辈子强。
尤其对一个女人来说,这简直惨不可言!
他心急火燎地走在跛女子旁边。夜晚料峭的寒风吹拂着他烫热的脸颊。这时候,他觉得
二门市后面关的不是郝红梅,而是他的妹妹兰香。他要奋不顾身地挽救她,就象他冒着生命
危险救下了他身边走着的这个跛女子。他似乎看见红梅也象侯玉英一样,两只手揪着两把丛
草,洪水已经淹没了半身,她绝望地呼喊着“救命!救命!”
“你坚持一会!我来了……”他在心里向她喊叫说。
跛女子走到太慢了!他真想一把扯住她的袖口,飞快地向二门市跑去。可又想也不能怨
侯玉英走得慢——她腿不好!
路灯如同一些诡秘的眼睛,窥视着夜行的人。风摇动着街道两边的门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