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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晚生一两年也好,两个人还能干干练练过一段日子呢!
但是,使少安感到不安的是,秀莲对他好得也许有点太过分了。每次吃饭的时候,她都
给少安碗里捞稠的。家大口多,七老八小,一锅饭里汤多粮少,能有多少稠的呢?要是他碗
里稠了,那家里其他人碗中就稀了。这太不象话!父母亲年纪那么大,妹妹年龄小,一天到
石圪节上学还要往返跑路,而老祖母又半瘫在炕上,他怎么能在锅里捞稠的吃呢?
他曾含蓄地提醒妻子,以后再不能这样。他们年轻,吃饭应该先敬老后让小!
但秀莲蛮有理由,说他一天出力最重,应该吃稠一些。他看一时不能说服秀莲,以后就
不让她给他盛饭,吃饭时自己盛。他知道,秀莲的这些举动,父母亲,妹妹都看在眼里了,
但他们又都装着没看见。这不是说,他们对秀莲这种行为没看法。少安为此而感到很痛苦。
他心疼家里的老人和妹妹,可他又不能过分指责秀莲——她也是心疼他啊!
的确是这样。
对于秀莲来说,宁愿她自己饿肚子,也不愿让少安吃不饱。
在没结婚之前,她来这家时,根本没认真注意这家的实际情况。反正她爱少安觉得一切
都无所谓。结婚以后,她才知道,这家正如少安说的,已经穷到了骨头上。一年分不了几颗
粮食,还供养两个上学的。顿顿饭基本都是黑豆高粱稀汤。过一两天,才蒸一锅高粱面馍—
—这就算改善生活。能在喝稀饭的时候吃两个黑面馍,简直就是奢侈。
这样的吃食,别说是在山里挣命劳动一天的庄稼人,就是一天什么活也不干,都受不
了。
但一切又无法改变。她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样的罪。正是因为她和丈夫火热的爱情生
活,她才忍受着如此的饥饿和贫穷。她仍然一如既往地觉得,只要跟了少安这样的男人,就
是讨吃要饭也心满意足。是的,他那男子汉的体魄,他在村里庄稼人中间的威望和婆姨女子
对她羡慕和妒忌的目光,都使秀莲内心充满了幸福和骄傲。
唉,饿就饿吧!只要她和亲爱的人在一起,饿肚子心里也是畅快的!
本来,她娘家光景不错,也可以从山西拿点粮食来。可这么大一家人在一块过光景,那
点粮食添进去连个影子也寻不见。
秀莲心里也这样想过;要是她和少安两个单另过光景,那他们就会成为村里的上等家
户。他们两个劳力,再点上她娘家的补贴,日子会过得红红火火!
可她心里也清楚,要是他们分了家,那家里其他人当下就活不下去了。光老公公一个人
怎么可能养活那七老八小一大群人呢?
秀莲知道少安会坚决不同意分家的,因此也就不敢提念这方面的一个字。真的,她非常
清楚,少安宁愿和她离婚,也不会抛下家里这么一大群人的。
唉,看来只好就这个样子了!
但是,就在眼下这状况中,她也总想千方百计照顾她的丈夫。于是,她就借盛饭之机,
每顿都从盆底上给少安碗里捞一些稠的。她心想:我男人撑扶着这个家,他的活苦也最重,
难道不能让他稠些吃一碗吗?
可是,少安又坚决不让她这样做,现在,他连饭也不让她盛了,开始自己动手给自己
盛。每次盛的时候,她见他都用勺子在盆里搅半天,搅匀了,才把饭往碗里盛。每当看见这
情况,她常背转家里人,忍不住眼泪都掉在了饭碗里……孙少安完全能体凉来亲爱的人儿对
自己的一片好心!但他决不能允许妻子为他搞“特殊化”。他宁愿不吃饭,也不愿意他吃稠
的让家里人喝汤——他怎能咽下去呢?
好了,他的秀莲是开通的,她一定能理解他的心情。为了不使她情不自禁地再犯这错
误,以后他就干脆自己给自己盛饭了……
少安是田福堂动身去县城的时候,才知道润叶要结婚了。据传回来的消息看,那个男人
就是去年原西河畔润叶提起的县上领导的儿子。
他听到这事后,心里忍不住一阵隐隐地难受。这是很正常的。他爱过这个人,而这个人
不仅爱他,还公开向他表示了自己的爱情;只是他没敢接受这爱,跑到山西去给自己找回来
了秀莲。但是,在难受之时,他对这消息又不感到意外。这事也是很正常的。他已经结婚
了,润叶也总要结婚。事情本来就会是这样的。对于孙少安来说,润叶在他内心掀起的暴风
骤雨已经平息了,现在只留下一些细微的痕迹;代之而来的是贺秀莲温暖的感情抚慰他风暴
过后的心灵。他祝福亲爱的润叶也能寻找到自己的抚慰。归根结底,也许他们只能这样。人
只能按照自己的条件寻找终生伴侣。就好象种庄稼一样,只能把豆角和玉米种在一块,而不
能和小麦种在一起。
听说润叶马上要举行婚礼,少安着急起来——他给人家送什么礼物呢?他和秀莲结婚的
时候,润叶给他们送了两块缎被面,少说也值五六十元。而他们现在除过这两块被面,就再
没什么值钱东西了。总不能把这两块被面再送回去吧?
晚上睡觉前,他只好忧愁地对秀莲提起了这件事。“就是那个和你相好过的女子?”妻
子自己红着脸问他。“就是的。我们小时候一块耍大的……人家给咱送了那么重的礼,咱给
人家送什么呢?”少安熬煎地问秀莲。秀莲想了一下说:“人家有义,咱不能无情!我看是
这样,我爸走时给丢下五十块钱,我原来准备给你缝一件大氅,钱一直在箱子里搁着。你干
脆都拿去,给人家买件象样的东西!”
少安感激地把妻子拉在自己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亲。
于是,他就拿着秀莲给他的五十块钱,跑到米家镇用四十六块钱,买了一块黄原出的羊
毛毯。剩下的四块钱,他给秀莲买了一条围巾。星期天少平回学校时,他就把毛毯让少平捎
给田福堂,让他转交给润叶夫妇……这件事过后不久,一九七六年就临近结束了。
阳历年底前的一天,他丈人贺耀宗突然托顺车给他们捎来二斗小米。这点粮食顿时使一
家人高兴万分。这样,在他们那黑豆高粱稀饭里,又能加一点小米了。对农民来说,小米就
是最好的粮食;小米煮饭好,又经得住吃,一斤米能顶二斤面。同时,家里也就能腾出更多
一些高粱喂那口肥猪。
阳历年的最后一天,农村没有显出什么节日的气氛。农民不过这个“洋”年。他们过年
就是过春节。
吃晚饭的时候,少安端一碗放了调料的黑面蒸土豆丝和两个高粱面馍,在院子里一边吃
饭,一边照料着喂猪。天气冷了,让家里人在窑里吃饭暖和一些;他外面干一天活,习惯
了,不怕冷。
他一边吃饭,一边往糟里给猪倒食。由于加了粮食,猪已经开始上膘,毛色也变得油光
黑亮。这口猪对他们来说太宝贵了。春节前后卖上一百多块钱,就可以还一半他结婚时欠下
的帐债。剩下几十块,除过明年的油盐酱醋外,还要供念书的。少安高兴地想到,他弟弟少
平下个月就高中毕业了。虽然兰香明年后半年又要到原西城上高中、但他们三个男劳力供一
个小妹妹上学,就要松宽多了。
少安一边喂猪,一边这样想的时候,见秀莲从窑里出来,端着个饭碗向他这里走过来。
他心想:这家伙象只绵羊,我走到哪里她撵到哪里;这一阵功夫不见面,这就又撵出来了。
秀莲走到他跟前,突然从自己的碗里拿出一个白面馍,放在他的碗里,也不说什么,向他莞
尔一笑,转过身又回窑里去了。
少安一下子生气了!秀莲怎么把奶奶吃的白面馍给他拿来了呢?
这真是太不象话了!
他们一年夏季分那么几斗麦子,除过几个重要节令,一家人谁也不吃,都是留给老祖母
的。祖母年老多病,牙口又不好,她根本不能象其他人一样吃这又粗又黑的东西。再说,老
人家受了一辈子苦,儿孙们应该尽量照顾好她的晚年。这是人之常情!
其实,奶奶一顿也吃不了多少;每一顿饭,母亲给她老人家做一小碗细面条,她都吃不
完。另外,有时候在他们蒸黑面馍的锅上,捎带着给她蒸几个白面馍,每顿饭她掰着吃一
块。
今天母亲又给奶奶蒸了五个白面馍,秀莲竟然给他拿出来一个!他们家还从来没有一个
人吃过奶奶的白面馍;就连猫蛋和狗蛋,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