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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旅迹,厌厌病绪,迩来谙尽,宦游滋味。”(柳永词《定风波》。)再不就是:“晚岁光阴能几许?这巧宦、不须多取。”(柳永词《思归乐》。)都是柳七新词。
“你们说柳永勤于政事,而实际是如此倦于宦途,朕也奈何不了他。”
仁宗说这句话时已到了庆历年间。宋夏好水川一战(庆历元年二月,夏军诱韩琦入宁夏在六盘山下设伏,宋军大败。),宋军损兵折将,契丹闻风而动,派使前往大宋索要晋阳及瓦桥以南十里之地(庆历二年正月,契丹欲南侵,张俭第献策:“但遣一使者问之,何必远劳车驾!”契丹乃派二使往宋索地,宋只得以朕姻和增岁币与契丹议和。)。国内长年用兵,用度不足,随即暴发了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虎冀卒王伦起义于山东临沂,张海、郭邈集结于虢州(陕西灵宝),内外交困中枢密副使韩琦上疏言事,认为须“清政本、念边事、擢材贤、备河北、固河东、收民心、营洛邑”,继而范仲淹上疏言:“明黜陟,柳绕倚,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思信,重命令。”然而范仲淹的主张又得罪了朝中既得利益的达官贵人,枢密使夏竦又“朋党”旧提,攻击欧阳修、范仲淹等结成朋党、把持朝政。仁宗心起疑忌,庆历新政刚刚开始便中途流产,结果只是范仲淹留下名篇《岳阳楼记》,欧阳修留下政论名篇《朋党论》。改革一派被再次贬谪,范仲淹到了邓州,欧阳修到了滁州,与民同乐而不能与君共忧。
此时,有一老者却逃出了险象环生的宫廷斗争,又一次重操旧业,留迹于秦楼楚馆、歌台瓦肆,凭一枝生花妙笔书写命运的悲凉之事。和少年时不同,他老迈的足迹向西而去,先后到了洛阳、长安,甚至到了甘肃和四川。他人向前走,歌声却将他的消息传往各处。
游宦成羁旅。短樯吟倚闲凝伫。
万水千山迷远近,想乡关何处①。
梦觉清宵半。悄然屈指听银箭。
唯有床前残泪烛,啼红相伴(②柳永词《安公子》。③④〓柳永词《少年游》。)。
晏殊道:柳永老了,词也更老了,这么多年,我是有那么点偏见——他人还是挺不错的。
赵元昊道:柳七才高,有井水处皆有其词,但愿能为我所用。
仁宗道:今日心烦,歌几曲柳词让朕消愁。
歌女于是唱道:
长安古道马迟迟。
高柳乱蝉栖。
夕阳岛外,秋风原上,
目断四天垂③。
真是好词,再唱一曲新的。仁宗道。
一生赢得是凄凉。
追前事、暗心伤。
好天良夜,深屏香被。
争忍便相忘④
“如果他此刻就在朕前,也许我会委以重任,此人胸怀不凡……”
对萧萧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
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唯有长江水,
无语东流……(柳永词《八声甘州》。)
枢密使夏竦听到这里,连忙站起身来:
“柳永现在何处?”
“丞相,闻说他近年浪迹于江湖,不知到了何处。”说话的是王拱辰,他是朝中夏竦最有力的支持者。
“王大人,烦你查明他的去处,通知他赶回京城。”
“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六十寿辰快到了,想让他填首新词。”
“我一定速办。”
过了几天,王拱辰来到丞相府:
“夏大人,我已知道柳永那厮的去处了。”
夏竦闻言,脸上不悦:“王大人,皇上明令重视贤才,对他,我你都应尊重些。”
“尊重他?你猜他在何处?”
“大不了在妓家。”
“正是在三个叫师师、冬冬和香香的家中。”
夏竦问:“这三个现在哪里?”
“就在东京铁屑楼酒店附近。”
“这么说,他真在东京。”
“正是。”
夏竦道:“烦劳王大人走上一趟——来呀,把给柳永的礼物拿出来……”
这一天,柳永和三个相好正在铁屑楼吟词弄曲,两列官差护着一顶轿子停到楼下:
“请柳员外郎来讲话。”
香香闻言道:“老爷,是叫你吧。”
“叫去,不管他。”说完,继续和她们切磋词艺。
片刻之后,楼下又叫道:
“王拱辰大人请柳员外郎下楼讲话。”
冬冬坐立不安:“老爷,闻说这王拱辰在朝中很是势力……”
柳永道:“不管他,让他叫去。”说罢,依然饮酒品茶。
片刻之后,楼下又叫道:
“夏丞相派王大人请柳员外郎下楼讲话。”
师师道:“老爷,既是夏丞相派来,该见他一见。”
柳永道:“不管他,别误了谈兴。”说完接续前面的话题道:
“……所以我所说的慢词是跟着慢曲而来,并非仅仅是曲子的长短,那杜牧的《八六子》、李珣的《中兴乐》等,都超过九十余字。而自词产生以来,只有慢曲慢词方能细致入微地刻画人的情思,我专攻慢词,必将在青史留名,这和官场得失相比,毕竟重要得多……”
芳心是事可可七(3)
冬冬来到窗口往下看一眼,回来说:
“老爷,王拱辰走了。”
“走得好。”
众人一时无语,有的面露遗憾,有的有些沮丧,只有师师依然如故,举杯道:
“今日方见老爷风节。”
“师师姑娘过奖,实际是我已厌倦官场争斗,别说是夏丞相,就是晏丞相让我下楼也未必下去。”
“如果皇上让你下楼呢?”香香说,她的声腔里有种失去又得到补偿的快意。
“皇上叫我,不敢不下去。”
众人一时大笑。
王拱辰到了丞相府,将召见柳永不得的事细说给夏竦听,夏竦心中虽然不悦,仍然怪王拱辰以势压人不会办事,便派了自己的亲信前去:“无论如何,要求得柳词一首来。”
官差又到了铁屑楼,也不通报,径自上楼来,口里叫着:
“哪位是柳员外大人?”
师师道:“身边这位就是,官家哥哥,有什么事么?”
官差见柳永醉卧在一个妓女怀里,大失所望,只得对师师道:
“姐姐,夏相公六十诞辰,家妓无新歌上寿,所以派小的来求员外一首词。”
“既是丞相求词,我一定转告,请哥哥回去听我回话。”
官差道:“有劳姐姐——这蜀锦二端,吴绫四端,白银一箱,聊充润笔之敬,来呀!”
门口几个人听到招呼,便将礼物抬上楼来。
师师:“这些我自会转交给相公。”
“谢谢大姐,不过……”
“官家哥哥放心,柳员外的俸钱我们都使得,这点细小东西更不用说了。”
官差越加不放心:“姐姐,请代为美言,求员外爷赐词一阕……”
“你放心去就是了。”师师心里道,柳七不写的话,我代写一首不就得了。
官差道声谢正要离去,柳永睁开眼睛:
“慢着!香香,笔墨侍候!”
香香连忙拿出笔墨纸砚,柳永看看道:
“有没有再好的纸?”
冬冬取出两幅芙蓉纸笺,放在案上。
柳永磨好浓墨,饱蘸笔锋,拂开一张纸,也不打草稿,即写下一阕《千秋岁》:
泰阶平了,又见三台耀。
烽火静,搀枪扫。
朝堂耆硕辅,樽俎英雄表。
福无艾,山河带人难老。
渭水当年钓,晚应飞熊兆;
同一吕,今偏早。
乌纱头未白,笑把金樽倒。
人争羡,二十四遍中书考。
柳永写完,见还留芙蓉纸一张,余兴未尽,即兴又写道:
腹内胎生异锦,笔端舌喷长江。
纵教匹绢字难偿,不屑与人称量。
我不求人富贵,人须求我文章。
风流才子占词场,真是白衣卿相。
这首《西江月》刚写完,师师的家童跑上楼来:“姐姐,姐姐,有人找老爷算账。”
“是谁?”师师问。
“一个绝色女子。”
“走,咱们一块去看看。”
三人也不理那官差,匆匆下楼,往师师家而去。
在师师家等着柳七的是谢玉英。那年她和孙员外从湖口看船回来,见了粘于壁上的《迷神引》,吟诵再三,知是柳永之作,想柳永果真是有情之人,自觉惭愧,便瞒了孙员外,收拾家私,雇了船只到东京来寻柳七官人。她到东京时,柳七却往洛阳去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