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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官人,我所唱的均是名人名作,你名不见经传,即使真唱好了,大帅也未必能理解。”
“姐姐,此言差矣,孙元帅和家父关系甚好,只是他在杭州为官,家父在沂州为令,两隔遥遥,音信渐断——我小时候,他去我家,读过我的诗,他说过我可成大器,将来找他帮忙引荐,可我到钱塘帅府时,门禁森严,不得入内,这才费尽苦心求助于姐姐。我早就知道姐姐芳名,豪门显贵、官家子弟都想听你唱曲——我还知道这一月姐姐已收到孙元帅的帖子,所以……”
今宵酒醒何处六(2)
她叹了口气:“你真是费尽了心机,好吧,我答应了。”
想到这里,她将手从石板上拿起,放到自己滚烫的脸颊上,她的小老师就在那时候扑过来,狠狠地亲了她一口。十三年来,这个吻一直深深印在她心里。
她就是带着这个吻的热情,进入钱塘孙何帅府的。
起初,当她挥琴而歌那首《甘草子》时,身边有几个艺女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这是谁写的烂调子,没有听过。”
“肯定是哪个无名小卒冒充名人的东西。”
“这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能拿不是名人的曲子给大帅听呢?”
她的心怦怦乱跳,声音都有些打颤了:
池上凭栏愁无侣。奈此个、单栖情绪。却傍金笼共鹦鹉。
念粉郎言语。
“好!”孙何元帅拍了一下桌子:“可惜唱曲人放得不开——来呀,让那小女子不要害怕,放开嗓子唱。”孙何传话道。
秋尽。叶翦红绡,砌菊遗金粉。
雁字一行来,还有边庭信。
飘散露华清风紧。动翠幕、晓寒犹嫩。
中酒残妆慵整顿。聚两眉离恨。
“好!”孙元帅再次拍案道,“好一个‘雁字一行来,还有边庭信。’”说完,看着唱 曲的人:
“让那位女子抬起头来。”
“你抬起头来。”府役说。
她只是微微抬了抬头,低敛眼眉,听候大元帅的问话:
“你唱得不错,以后每月到我府上唱曲如何?”
“谢元帅。”
孙何手往旁边一伸,府役马上递给他一个册子,孙何浏览一遍,上面写道:
“楚楚,余杭人,销魂楼歌妓。”
“原来是销魂楼的人,好吧,再唱几曲让本帅听听。”
楚楚答声是,就横扫琵琶,唱起《雪梅香》来:
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
动悲秋情绪,当时宋玉应同。
渔市孤烟袅寒碧,水村残叶舞愁红。
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临风。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
可惜当年,顿乖雨迹云踪。
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
无憀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
“唱得好,楚楚唱得好!”当孙何第三次叫好的时候,她款款站起,来到孙何面前,深深施礼:
“谢大人夸奖。”
“快起来,快起来。”孙何伸出右手,手心向上抬了抬,“你告诉我,今日所唱是谁的曲子?”
“回大人,作这首曲子的人说,等大人听完专门写给大人的作品后,才可说出他的名字。”
“他知道我?不,我的朋友中没有谁能有如此才华……”
“大人名振四海,众人皆知,只是大人可能不知道他。”
“他多大年纪?”
“一十七岁。”
“姓甚名谁?”
“大人,这只有在您听完了他为您作的曲子后才好告知,也许当您听完了,您就知道他是谁了。”
“快快唱来。”
“是!”楚楚应声退下,来到舞池,轻捻弦索良久,待众人静到恰到好处时,破空一句“东南形胜。”众人屏声息气,听楚楚高歌: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
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暮,
参差十万人家。
“好大的气派,此人胸中万千丘壑,笔底处处锦花,此人天才、地才、人才,不可多得的高才呀。”孙何心中大叹。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NFDC3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柳永名词《望海潮》,《鹤林玉露》记载,金主完颜 亮看到这首词“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两句后,顿生南侵之心。)。
孙何听曲,心中暗想,这“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分明是在写我。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诸句,奇绝千古,真是不可多得,写这词的人绝不是凡人。想着,他细数认识交好的所有文人,总觉得没有一人能有如此才情。他沉默良久后说:
“楚楚姑娘,这曲子本帅非常喜欢,可我仍然不知它出自何人之手。”
楚楚起身再拜,将这首词呈上。孙何从头到尾从尾到头看了几遍,心里道:
“这笔迹非常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想到这里,他对楚楚说:
“楚楚姑娘,本帅眼拙,还是没能看得出来,还望姑娘明言。”
“大人,这做词之人正在帅府门口听候。”
“快传!”
“传作词人进殿面见大帅。”
一位少年翩翩而来,他身穿白袍,手持羽扇,不慌不忙来到孙何座前:
“小生柳耆卿叩见元帅。”
“免礼。”孙何看这少年风度翩翩,心里十分喜欢:
“柳耆卿,听楚楚姑娘所言,你好像认识我,所以为我填词,是吗?”
“正是。”
今宵酒醒何处六(3)
“可我并不认识你呀。”
“大人贵人忘事多,当年你在京都时,曾在我家有些日子,我和你以朋友相称,你难道忘了?”
孙何一怔,顿然大悟:“原来是柳三变呀,唉呀呀,那时你才八九岁光景,没想到一转眼就这么高了。记得记得,记得你的诗,也记得你的样子——”说着仔细端详一阵:
“二十年不见,可原来的模样还依稀可辨。”说完从帅座上走下来,携着柳三变的手走到楚楚面前:
“多谢楚楚姑娘,不是你,我竟将这布衣之交拒之门外了。”
柳三变怜惜地拉起楚楚的手,孙何见状,愣了一下:
“才子佳人,才子佳人,好,好……”
……
想到这里,她不禁轻轻叹口气,同情三变不济的时运。
“如果孙何能多活哪怕一个月时间,三变也许已经功成名就了,我也许从那以后就离开销魂楼了。”
她将手从石板上轻轻移开,两脚尖重新在石子上来回磨动。多年以来,她不知怎么养成了思考时蹭脚的习惯,那沙沙的声音使她不至于完全沉溺于往事的思索,而是在思索的同时,保持着和现实的亲近感。
她每次到孙何府上演唱归来时,见三变那得意非凡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喜悦。那时,她才觉得,一个女人除了给男人身体以外,还可以给他以成功——使男人成功,最起码使自己心爱的男人有成功的信心和希望,这才是女人的真正价值。
“知道吗,孙元帅已经答应到皇上面前举荐我,有他的举荐,我必能平步青云,到那时我就娶你为妻,让你也分享我的荣贵。”
可孙何死了,才四十四岁就死了。柳三变的荣贵,让她一等就是十三年,而且是他杳无音信的十三年。
十三年后,她已是半老徐娘,变粗的腰、变厚的声带、变得肥硕的屁股、堆着脂肪的肚皮、干硬而生涩的头发、眸子里的血丝、颊上的斑点——她已经不是柳三变心目中的楚楚了,肯定不是,尤其是他名声越来越大,而她的名气越来越小的时候。
“怎么办?”又一阵燥热泛来,她明显地感觉到,此次是从心里开始的。燥热中,她不由得心烦意乱,她站起身,见湖水中一张扭曲的脸,甚至看到了那双焦急的眼睛,她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重重地坐在石凳上,石凳的温度告诉她,她确实换了一个地方。
她又一次将手放在石块上,石块是温的。
“如果他对我的现在感到失望,如果他不喜欢我了,那我这后半生该怎么过?”心里想着,双脚又在卵石上蹭了起来。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她停下脚,发狠地说:“凭我十多年对男人的经验,我一定能控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