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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娅·维切恩亚亚看上去好像被他得罪了一样。“为什么住旅馆?”她责问,“难道我们不是你们的朋友吗?”
“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们……”星期三说。
“一点都不麻烦。”卓娅·乌特恩亚亚说,一只手玩弄着她那与年龄不相称的金黄色秀发,她打了一个哈欠。
“你可以睡贝勒伯格的房间,”卓娅·维切恩亚亚指指星期三,“反正也是空的。至于你,年轻人,我可以在沙发上给你铺张床,我发誓你会觉得比睡在羽绒床上还舒服。”
“你真是太好心了。”星期三说,“我们衷心接受你的一片好意。”
“而且,只需要付我们一点点住宿费,比旅馆的收费便宜多了,”卓娅·维切恩亚亚得意地甩了甩头发,“只要一百美元。”
“三十。”星期三和她讨价还价。
“五十。”
“三十五。”
“四十五。”
“四十。”
“好了,四十五。就这么定了。”卓娅·维切恩亚亚越过桌子,和星期三握握手。她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卓娅·乌特恩亚亚打的哈欠那么大,影子甚至担心她的下巴会脱臼,她宣布说她得赶紧回房间睡觉,否则就要倒在甜品派里呼呼大睡了。然后,她和他们每个人道了晚安。
影子帮着卓娅·维切恩亚亚把用过的盘子碟子收到狭小的厨房里。他出乎意料地发现洗碗槽下面居然还有一台老式洗碗机,于是把盘碟都放了进去。卓娅·维切恩亚亚越过他肩膀看见了,发出不满的嘘声,把木头做的罗宋汤碗拿了出来。“这些,在洗碗槽里洗。”她吩咐他。
“抱歉。”
“别介意。好了,来吧,我们还做了派,饭后甜品。”她说。
那个派——苹果派——是在商店里买来的,刚刚在烤炉里加热过,非常非常好吃。他们四个人就着冰淇淋吃完苹果派。然后,卓娅·维切恩亚亚叫大家离开客厅,在沙发上为影子铺了一张看起来很舒服的床。
他们站在走廊里时,星期三和影子小声交谈着。
“你在这里干的事,下棋的事。”他说。
“怎么了?”
“干得真棒。那么做实在太愚蠢了,不过真的很棒。好了,好好睡吧。”
影子在小卫生间里用冷水刷牙洗脸,穿过走廊回到客厅,关上灯。脑袋刚沾上枕头,他就睡着了。
影子的梦中有无数爆炸:他驾驶一辆卡车冲过雷区,炸弹在车子两旁炸开。挡风玻璃碎了,他感到温热的血从脸上淌下来。
有人正向他射击。
一颗子弹穿透他的肺,一颗子弹打碎他的脊椎骨,还有一颗子弹射中他的肩膀。他感觉到了每颗子弹射中他的痛楚,他倒在失控的方向盘上。
最后一声爆炸后,一切都陷入黑暗。
我一定是在做梦,影子在一片黑暗中想,我好像死掉了。他记起当他还是个孩子时曾经听人说过、而且自己也相信的一件事,那就是当你在梦中死掉时,你在现实中也会死掉。但他并没有感到自己死了,于是极力睁开双眼。
狭小的客厅里有一个女人,她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他的心脏停顿了一拍。“劳拉?”
她转过身来,身影沐浴在月光下,勾勒出身体轮廓。“很抱歉,”她轻声说,“我不是有意要吵醒你的。”她的语音轻柔,带着东欧口音,“我这就走。”
“不,没关系。”影子说,“吵醒我的不是你,我刚做了个噩梦。”
“我知道,”她说,“你在叫喊,还在呻吟。我内心的一部分想叫醒你,但后来又想,不,我还是别打扰他的好。”
在淡淡的月光下,她的头发是白色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长睡袍,高高的领子上镶嵌着蕾丝花边,下摆缀着摺边。影子站起来,完全清醒了。“你是卓娅·波鲁……”他迟疑片刻,“就是那个一直在睡觉的妹妹。”
“你说得对,我是卓娅·波鲁诺什娜亚。你叫影子,是不是?卓娅·维切恩亚亚在我醒来后告诉我了。”
“对。你在这里看什么呢?”
她看他一眼,然后伸手招呼他过去,和她一起站在窗边。他起身穿裤子时,她转过身。他走过去,尽管房间很小,但仿佛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她身边。
他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她的肌肤上没有一丝皱纹,眼睛黑亮,长长的睫毛,一头长及腰部的头发竟然是银白色的。月光冲淡了所有的颜色,让他们两个人都像幽灵一般。她的个子比她的两个姐姐都要高。
她伸手指向夜空。“我正在看那个。”她说着,手指北斗七星中的大熊星座,“看见了吗?”
“大熊星座。”他回答说。
“在这里看,它像大熊。”她说,“但在我来的地方,它的形状有些不同。我要坐到屋顶上看它,愿意跟我一起来吗?”
她打开窗户,光着脚爬出去,站在外面的消防逃生梯上。一阵冷风穿过窗户吹进来。有什么事情让影子感到很不安,但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他犹豫一下,然后穿上毛衣、袜子和鞋,跟着她来到外面生锈的消防逃生梯。她站在那里等着他。他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白雾,他看着她赤裸的双脚踏着冰冷的铁阶梯,然后,他跟着她一起往屋顶上爬。
一阵冷风吹来,将她的睡袍吹得贴在身体上。影子不太自在地意识到,卓娅·波鲁诺什娜亚在睡袍下面什么都没穿。
“你不怕冷吗?”他问。这时候他们正好爬到消防楼梯顶,但一阵风把他的话吹走了。
“你说什么?”
她弯下腰,脸凑近他。她的呼吸带着一丝甜味。
“我说,难道你不怕冷吗?”
作为回答,她举起一根手指:等等。她轻巧地迈过楼顶边缘,走到平坦的屋顶上。影子有些笨拙地跟着迈过去,跟着她走过楼顶,走进水塔的阴影里。那里有一张木头长椅。她坐下来,他也坐在她身边。水塔成了挡风的盾牌,让影子觉得很高兴。
“不,”这时她才回答,“我不怕冷。这个时间是属于我的时间:我在夜晚不会觉得有一丝不安,如同鱼儿不会在水中感到不快一样。”
“你一定很喜欢晚上。”影子说,真希望自己能说出更聪明、更深沉一点的话来。
“我的姐姐们各有她们的时间。卓娅·乌特恩亚亚是黎明。在我们老家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起床,打开大门,让我们的父亲驾着他的——哦,我忘记那个词怎么说了。一部车子,用马来拉的。”
“马车?”
“他的马车。我们的父亲会驾车出去。然后,卓娅·维切恩亚亚会在黄昏为他打开大门,迎接他回到我们身边。”
“那你呢?”
她停了下来。她的嘴唇很丰满,但很苍白,毫无血色。“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父亲。我一直在睡觉。”
“你生病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难以察觉地微微耸了耸肩。“刚才,你想知道我到底在看什么。”
“大熊星座。”
她伸臂指向它。寒风再一次把她的睡袍刮得贴到皮肤上。那一瞬间,她的乳房,还有乳晕周围小小的鸡皮疙瘩,全都贴在白色棉布上,清晰可见。影子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奥丁的马车,有人这样称呼它,也叫它大熊星座。在我的家乡,我们相信,那上面有一个魔怪,它不是神,但是有点像神,是一个邪恶的怪物,被锁链捆绑着,禁锢在那个星座中。如果它挣脱锁链逃跑了,就会吞噬世上的一切。负责看守天空的是三姐妹,她们整日整夜地看守着。一旦那个囚禁在星星上的怪物逃脱了,整个世界就要被毁灭。‘噗’地一声,完蛋了。”
“人们竟然相信这种传说?”
“他们相信。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相信。”
“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想看你能看到星星上的怪物?”
“差不多是吧。你说对了。”
他笑起来。如果不是天气太冷,他一定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周围发生的一切,感觉就像一场梦。
“我能问你多大年纪了吗?你的姐姐们看上去都很老了。”
她点点头。“我是最年轻的一个。卓娅·乌特恩亚亚在早晨出生,卓娅·维切恩亚亚在傍晚出生,而我,我是在午夜出生的。我是姐妹中的午夜:卓娅·波鲁诺什娜亚。你结婚没有?”
“我妻子去世了。上周出车祸死了,昨天是她的葬礼。”
“我很遗憾。”
“昨天晚上她来看望我了。”说出这个秘密并不困难。在黑暗的夜晚和柔和的月光下,白天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说出来却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