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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说:〃这是婆。〃新媳妇爽甜地叫一声〃婆〃就豁开裙子磕头。白赵氏张着脱落了牙齿的嘴喜不自胜地说:〃俺娃磕头的样式好看得很。〃孝义又站到白嘉轩跟前:〃这是咱爸。〃新媳妇叫一声〃爸〃再次表演磕头的优美动作。及至给孝武两口分别磕了头,又给滞留家里的亲戚也叩头之后,孝武媳妇就请示婆该煮合欢馄钝了。白嘉轩猛然伸出一只手制止了散伙的家人:〃快去把你三伯请来。〃孝武想到自己的疏忽,立即跑去找鹿三,鹿三早已鼾声如雷,迷迷瞪瞪穿上衣裤被孝武牵着袖子拉到厅房里,在闪烁的蜡烛前眯睁着眼。孝义说:〃这是三伯。〃新媳妇甜甜地叫声:〃三伯〃又叩下头去。白嘉轩又一次向家人尤其这对新人郑重提醒一句:〃你三伯是咱家一口人。〃
不管夜里睡得多么迟,一家人习惯自觉地恪守〃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的《朱氏家训》,全部早早起来了,尽管昨天晚上大人们实际只合了合眼,脚下被窝还没有暖热白嘉轩正地炕上穿衣服,只听见庭院里竹条扫帚扫地的声响有别于以往,就断定是新媳妇的响动。他拄着拐杖出西屋时,新媳妇撂下扫帚顶着帕子进来给他倒尿盆。白嘉轩蹲在孝义媳妇侍候来的铜盆跟前洗脸,看见三娃子孝义刚刚走出厦屋门来,那双执拗的眼睛瞅人时有了一缕羞涩的柔和,断定他昨夜已经经过了人生的那种秘密,心里便默然道,老子给你娶下一房无可弹嫌的好媳妇。白嘉轩一边用手中擦着脖颈一边叮嘱孝义说:〃早点拾掇齐整起身上路。回门去学得活泛一点,甭总是绷着脸窝着眼……〃
孝义还陷在神秘的惊诧的余波之中。吃罢合欢馄饨,他已经累得精疲力谒。三两个丢剥了衣裤钻进被窝,不及摇罢一箩面的功夫便迷糊起来。他对男女之间的事几乎一无所知。白嘉轩的儿子都是这样纯洁,娶媳妇的新婚之夜也不懂其实际内涵,便照例倒头睡下去,只是全新的被褥和枕头反倒有一种舒适的陌生。朦胧中他的右臂被一个细腻的肌肤抚摩了一下,竟然石磨压指似的从迷蒙中激灵了过来,便闻到一股异样的气息,似乎像母乳一样的气味,撩拨得他连连打了个喷嚏,引发出强烈的身体震动,撞碰了身旁那个温热的肉体。那一刻他才开了迷津,喷嚏刚过就转过头搂住了媳妇,顿然觉得自己此刻以前纯粹是个只会拉车套车的傻瓜。她不仅不反感,反而依就他,这又使他大为惊奇,及至他脑子轰然一声浑身紧抽起来,下身喷射过后,才安静下来,被窝里有一股类似公羊身上散发的腥臊味儿。这样的喷射又反复了一次。及至他第三次疯狂潮起的时候,她才把他导引到一个理想的福地。那一刻他又悟叹出来:仅仅在这一次之前自己其实还是一个傻瓜……他完成了第三次探索之后,她就披衣起身了。她穿戴整齐溜下炕沿的时候,他又潮起那种欲望,便抻住她的胳膊示意她脱掉衣服重新躺进被窝。她嘬嘬嘴笑笑,猛然弯下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转身拉开门闩出去了……
孝义在铜盆跟前蹲下来时已经平静下来,在父亲刚刚丢下布中的铜盆里洗脸,对父亲说:〃我先跟免娃拉几车土,他一个人顾不过来。回门跟得上。〃兔娃一个人驾着牛车已经走出了圈场,孝义跳上牛车坐下来,脑子里忽然冒出昨夜那种进入福地的颤抖。他瞅着兔娃想,兔娃肯定还跟昨晚以前的自己一样是个瓜蛋。直进土壕装土的时候,兔娃冷不丁问:〃你昨夜跟媳妇睡一个被窝吗?〃孝文一愣,这个腼腆的小兔娃大概在琢磨这个神秘的问题。兔娃连着又问:〃你跟女子娃钻一个被窝害羞不害羞?〃孝义骤然红了脸,严然用大人对小孩的训诫口气说:〃兔娃娃,娃娃家不该问的话不许问。没得一点礼行!〃兔娃楞了一下就不再开口,执锨往牛车车厢里抛起土来,仅仅一夜之间,亲密无间的孝义怎么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兔娃心中掠过一缕寂凉,淡淡地说:〃你回门去吧门!心把新衣裳弄脏了。我一个人能行。〃孝义瞅了瞅兔娃没有说话,看来他们幼年的友谊无可挽回地终结了……
第二十七章
白孝文终于从大姑父朱先生口里得到了父亲的允诺,准备认下他这个儿子,宽容他回原上。
白孝文开始进入人生的佳境,正春风得意。保安大队升格为保安团,原先所属的两个支队递升为一营和二营,团丁正在扩编中。孝文被直接擢升为一营营长,负责县城城墙圈内的安全防务,成为滋水县府的御林军指挥。他告别了那个书手的桌案,开始活跃在县城里的各个角落,操练团丁,检查防,处理各种事务;他的威严的脸眼被县城的市民所注目,他的名字很快在本县大街小巷市井宅第被人传说;被人注目和被人传说本身就是一种荣耀,显示出这个有一双严厉眼睛的人开始影响滋水的社会政治和生活秩序……
白孝文很精心地设计和准备回原上的历史性行程,全部目的只集中到一点,以一个营长的辉煌彻底扫荡白鹿村村巷土壕和破窑里残存着的有关他的不光彩记忆。正当他一切准备就绪即将成行的最后日子,县里发生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土匪头子黑娃被保安团擒获,这是他上任营长后的第一场大捷,拎获者白孝文和被活捉者黑娃的名字在整个滋水县城乡一起沸沸扬扬地被传播着……回原上的时日当然推迟了。
营救黑娃和严惩黑娃的各种活动都循着各自的渠道隐蔽而紧张地进行,只有白嘉轩的行为属于公开。白嘉轩正在准备接待大儿子孝文的回归,突然收到孝文派送来的一封家书,略述捕获匪首、公务紧迫、只好推迟回原的日期。白嘉轩送走送信的团丁,转回来就褡裢挂到肩上准备出门。孝武走进门来问:〃你背褡裢到哪达去?〃白嘉轩说:〃县上。〃说着就把那封信交给孝武。孝武看完后舒一口气:〃这下可除了大害。〃转过脸猜测着问:〃你去县上做啥?〃白嘉轩说:〃探监。看看黑娃,给送点吃食。再问问你哥,把黑娃放了行不行?〃白孝武惊讶地转不过弯儿,愣愣呆呆地问:〃你说你去探监?给黑娃还送吃的,你想托人情释放那个土匪?〃白嘉轩平静地说:〃就是的。〃白孝武憋红了脸:〃你的腰杆给他们打断了你忘了?你忘了我还没忘!〃白嘉轩说:〃我没忘。〃白孝武说:〃那你还看他救他?〃白嘉轩说:〃孔明七擒七纵孟获那是啥肚量?我要是能救下黑娃。黑娃这回就能学好。瞎人就是在这个当口学好的。〃白孝武说:〃你救黑娃让原上人拿尻子笑你!〃白嘉坚定不移地说:〃谁笑我是谁水浅!〃
白嘉轩赶天黑先来到白鹿书院。朱先生以少有的激情赞扬他搭救黑娃的行动:〃以德报怨哦嘉轩兄弟!你救不下黑娃且不论,单是你有这心肠这肚量这德行,你跟白鹿原一样宽广深厚永存不死!〃说到具体事,白嘉轩让姐夫朱先生商法把孝文叫到这里来,因为孝文还没有经过恢复父子关系的程序,所以量得先搁在书院见面,如若自个找到保安团就有投拜儿子的倒茬子影响。
朱先生着一位同仁到县城给孝文送信。孝文于天黑后才匆匆赶来,一见父亲就跪下了。白孝文听到父亲在救黑娃的话咯咯咯笑起来:〃爸你尽是出奇之举!你一提说黑娃,我还当是催我快快处置了那个祸哩!没想到你……〃白嘉轩又说着如同对孝武讲过的道理:〃瞎人只有落到这一步才能学好。学好了就是个好人。〃朱先生插话发挥着白嘉轩的思路:〃杀了可就少一个人了。〃白孝文不作正面拒绝,软软地说:〃上边已经批示就地枪决。土匪不是共匪,不需再三审问杀了算了。你们说啥也不顶用,我根本没有杀他放他的权力。〃白嘉轩急切地说:〃那让我先到监里看一回总可以吗?〃白孝文笑笑说:〃看不成。谁也不准看。十二道岗道道都是俩人把守,蝇子也飞不进去防他的土匪弟兄劫监。〃白嘉轩一下子凉下来默然无措。白孝文说:〃爸,你心好我知道,可这事比不得族里的事喀!你回去吧!枪决黑娃以前,我给他说知道明,你想探监救他。让他小子死到阴司再琢磨他对住对不住你!〃
白孝文回到县城里已夜深人静,让随身的团丁回团部,自己便径直回到城关东街。妻子给他拉开门闩,白孝文进门后,反过身来重新推上门闩,这当儿突然被人搂卡住脖子塞住了嘴巴。他听见妻子在身后有同样遭遇的动静,他的眼睛先被蒙住,接着捆死了双臂,随后就被推拽到自己的寝室里。黑暗里有人说话了:〃我来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