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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腰-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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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辣辣知道她遇上了灵姑。她一把攥住老婆子的手;说〃让我和我丈夫说说话;求您了老神仙。〃
  灵姑将辣辣让进家里;给她倒了一杯水;很快就招来了王贤木的亡灵。老婆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慈祥的神态骤然变得冷淡;说:〃他来了。〃
  辣辣跪在灵姑膝前;叫了声:〃贤木;我的夫哇!〃灵姑肚子里的亡灵便呜呜痛哭。夫妻俩隔着灵姑的肚皮哭诉了好一场生离死别的衷肠。亡灵由于悲痛过度说得含糊不清的话全由灵姑翻译。王贤木的亡灵再三叮嘱辣辣千万不可轻生;要多多保重;好好扶养孩子们。人死不可复生;阳寿都是天定的。只可惜我不能亲手擦干你的泪;我的妻!你只要把我的一群儿女扶养成人;我九泉之下也就暝目了。灵姑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他的时间到了;阎王召他呢。〃辣辣一迭声呼叫丈夫;亡灵叽喱咕噜飞快说了一通就没声了。灵姑又恢复了慈祥的原貌;执了辣辣的手转告亡灵临别的几句话。〃他说你还这么年轻;人又生得好;若有合适的就嫁了吧;只要待儿女们好就行。〃灵姑说:〃大姐;我看你丈夫真是通情达理;依我老婆子看呢;倒是轻易不能再嫁;寡是守得苦;可也守得出女人的志气。〃辣辣抒出了积郁在胸的生生作疼的闷气;说:〃是啊老神仙。〃
  灵姑说:〃好了。回家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古今只有一个理;明白了就行了;夫妻本是同林鸟;他的大限到了让他走吧;你好好干你的。明白了吗?〃
  辣辣明白了。
  灵姑说况且只要你们夫妻想说话就可以随时来;当然要保密一些;莫让政府知道。
  最后辣辣付了灵姑五毛钱。出门时大雾正在消散;辣辣感到人轻松多了。
  辣辣终于迈出了房门。她梳好了头发;穿了身素净衣服;用一条手帕扎着额头以制止那难以忍受的头痛。他问小叔子:〃得屋他们还好吧?吃饱饭了吗?〃在得到了王贤良肯定的答复后;她去吃了饭;上了厕所。然后逐个为七个孩子的鞋面缝上了带孝的白棉布。
  2
  六四年的丐水镇还是个古道热肠的镇子。王贤木的惨死轰动了全镇;居民们无不唏嘘。他们扶老携幼来看望辣辣及其孩子;有钱捐钱;有力出力。辣辣领着一排七个孩子不住地向人们磕头。短短三天;众人集的资就足可以办上一个排场的丧事了。于是;大门口的场子上扯起了油布大篷;垒起了两口灶;借来了餐馆的桌子条凳;灶上高耸的蒸笼里永远腾腾地冒着热气;帮忙的人们终日开着流水席;门上贴了蓝底白字的白喜事对联;街坊的小孩子们窜来窜去东放一个炮西挂一串鞭。
  至今辣辣还觉得非常庆幸的是那时火葬还没有在丐水镇推广;王贤木虽然尸首不全却睡上了薄木棺材;安然入土。出葬那天走的是大街。那天天空晴朗;干冷。愈显得红缎子棺罩色彩斑斓;富贵堂皇。辣辣率众儿女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哭声震天。码头工会的铜管乐队全体出动;为本队失去一名优秀的小号手长久地吹奏民间哀乐。当送葬队伍经过好义茶楼原址时;蒋绣金披麻戴孝前来奔丧全然不顾鞭炮烧灼了她的衣服。蒋绣金选择这种方式不是为了出风头;实在是出于无奈;因为只在这种时刻辣辣才不便母老虎似的驱逐她。
  这一天丐水镇万人空巷;居民们挤在大街两边引颈观看。啧啧连声夸奖辣辣一个寡妇人家居然把丈夫的丧事办得如此热闹。从王贤木角度来说;人死了能这样送终也死得值了。
  下葬回来有十五桌冥席等待着客人们。辣辣坐在堂屋里守着丈夫的灵位。吃酒的人们逐渐热闹了起来;七个孩子也都吃得红光满面;辣辣明白丈夫是彻底地走了。事情办完了; 该清清场子;归还餐馆的家伙了。
  铜管乐队的乐手们清一色是五大三粗的码头工人;吃完了酒;不敢直接向辣辣告辞; 生怕双方又触景生情;于是就在大门口吹奏了几支意气风发的曲子;意在鼓励王贤木的未亡人。他们推开堆着残羹剩酒的桌子;在满是肉骨鱼刺的地上迈着进行曲的步伐走来走去; 吹奏了;和。
  辣辣走出堂屋;靠着门框;向大伙露出了她丈夫死后的第一个微笑以表示她深深的谢意。
  因为手里还有办丧事剩余的几十块钱;没有丈夫的日子很快就适应了。冬天已经来到;辣辣赶紧给七个孩子拆旧缝新;准备过冬的棉衣。
  镇民政局的一个干部由居委会组长陪同来问辣辣是否愿意参加工作?辣辣反问假使参加的话每月薪水多少?干部详细地给她介绍了工厂的情况。辣辣说:〃我是寡妇人家;能照顾照顾不从青工作起吗?〃
  干部笑了;说:〃学技术的级别是任何人都不能跳越的。〃
  辣辣也笑了;〃那我不参加。〃
  干部很负责地问:〃你不工作怎么生活?〃
  辣辣说:〃嗨;在丐水镇;只要勤快还能饿死?〃
  丐水镇的确是一方饿不死人的土地;它靠着襄河大码头;卖给江西景德镇烧瓷器的原料;卖给苏杭人蚕茧;卖莲米卖麻卖竹蔑器卖芦席。买卖是商人的事;加工活可就是全镇居民的事了。早在一个多世纪以前;丐水镇就已经普及了家庭加工厂。
  辣辣选择了三种加工活:剁莲子;搓麻绳;拣猪毛。这些加工活都是一种类型:将粗糙的半成品加工成精细一些的半成品。多做多得;按劳付酬。
  得屋艳春放学回家;一见地上堆着几十斤莲子;两担麻和一大筐猪毛就叫了起来 :〃呕;见了鬼!〃
  辣辣噼啪一人一巴掌;说:〃都听着;谁不愿意做活谁就别吃饭。〃
  冬儿说:〃我们做的。〃
  就在这个时候;冬儿还是母亲最贴心的小棉袄。在冬儿的带头作用下;孩子们都围了过来;听候母亲的分工。
  剁莲子是艳春和冬儿的事;这活需要灵巧的手指和一定的智慧;加上还须使用锋利的莲刀;太小的孩子成不了事。搓麻绳简单但需要手掌有劲;得屋自然就是干这个了。老四社员六岁半;老五咬金四岁多;两个调皮男孩的工作是拣猪毛;分门别类拣出白色;黑色和黄色的。这活计有点类似游戏;辣辣觉得对于社员和咬金来说没有什么坏处;又做了游戏又赚了钱;一举两得。她没料到的是;四岁多的咬金居然还认不清黑白;拧住耳朵教了几十次总算教会了。
  艳春拣了一把小巧玲珑的莲刀;将笨重的留给了冬儿;背着母亲掐紫了冬儿的腮帮; 说:〃你这个讨好卖乖的小婊子。〃
  得屋趁艳春上厕所的机会问冬儿是否要他替她报仇?冬儿说不要。艳春在外面偷听到了;向得屋大打出手。得屋虽是兄长;却远不如艳春凶蛮;辣辣出面镇压了这场斗殴;以冬儿为榜样给每个孩子的活计下了定量。得屋每日搓五十尺麻绳。艳春每日剁六升莲米 … 清早一升之后去上学;放午学回家剁两升后吃饭;晚饭后剁三升才准写作业。冬儿的量稍少一些; 但她必须时常照顾双胞胎。
  辣辣是总工头;也是勤劳的表率。她不时在孩子们耳边大声提醒:〃要保质保量!质量不行是要罚跪的!〃
  十来天熬过去;得屋一手的血泡变成了茧子;艳春和冬儿割伤的手指头也渐渐愈合; 除了两个小家伙懵懵懂懂需要经常敲打之外;三个大孩子只是有点勾心斗角。人大了就会勾心斗角;没什么可注意的;只要出得了活计就好。
  日子一长;送交了一批货;钱就拿回来了。莲米破碎率比厂家预计的要低;加上辣辣往莲米里喷了一杯水;因此家里便扣留了一升最完整无损的饱满莲米。
  每当拿了钱;辣辣就买一整根猪的脊椎骨煨一大沙罐汤;让全家饱喝一顿丐水镇的传统名汤 … 龙骨汤;每两月一次的喝汤又促进了孩子们干活的积极性;良性循环很快就形成了。
  只要是月光皎洁的夜晚;辣辣就吹熄煤油灯;全家搬着家伙到大门口做活直做到襄河上的客船到岸。
  从邻家屋顶那深绿色瓦松里升起的月亮。静夜中的笃的笃剁莲子的声音。那讲不完的鬼故事里夹杂着母亲粗鲁的喝斥。手腕永远的酸痛和对轮船气笛声暗暗的热切的期待。 … 这便是辣辣的五个孩子共同而特有的童年。
  3
  平静的守寡生活只过了一个月。一个月后的夜半三更;辣辣的窗户被神秘地敲响。 头几夜辣辣根本不予理睬;可后来敲窗声非但没灰心而去;反而越来越响。辣辣这才恼火地起了床。
  〃敲什么敲?窗户都敲坏了!整条街都吵醒了?〃
  外面的人说:〃没办法;你睡得好死。〃
  辣辣说:〃哦;是老李呀。有事吗?〃
  老李是粮店的普通职工;平日老穿件四个口袋的中山服;打扮得象个干部。辣辣做大姑娘的时候就在他手里买米;那时候他光用贼一样的眼睛偷瞥她。辣辣出嫁后去买米;他就趁交接钱票的一刹那碰碰她的手。六一年丐水镇的居民饿得上襄河堤剥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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