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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是‘三皈’。‘五戒’者,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邪淫、四戒贪酒、五戒妄
语。……”
正剃到万乐成,他这人最易分心,听得这人生五乐都要摒弃,一动,头皮破损
了。戒师不悦。其他和尚都偷笑起来。
——不远处大殿上,亦有一上香的来客窥望,忍俊不禁。
一记香板敲在他头上。随而乃一下当头棒喝式的童志清音:“喝!”
因是武人,下意识地作灵敏招架,正摆好架势,看真点,“来袭”者是一个小
孩。
他年才十岁。双目浓如点漆,耳珠软垂。胖嘟嘟的,如一个小小的弥勒笑佛。
方丈吩咐:“见过你们的师兄。”
八人面面相觑。——即使在寺院中,也有权力和阶级之分吧。
“师兄”法号小可。
他们随着小可列队而过,经过大雄宝殿外。拈香的书生低首瞅看。咬着唇,不
敢发出窃笑声。几颗新剃度的,光秃秃的头颅,经弯曲的穿堂,进内院……
他们晚上与寺内众僧同睡一室。
仪式繁琐拘谨,昏然入梦。似刚睡着,忽闻钟声响起。
五更。
能征惯战的八人,为此意外的声响所惊,马上一跃而起,有所警觉,步调一致。
半明半昧中,只见左右是打坐的和尚,一早已醒来,尚未下床下地,也不影响旁人,
自管静修,至此反被他们骚扰了。
石彦生找不着自己的傍身武器。
一抚头,青渗渗,光秃秃,他也是一个和尚。
“唉,这是做梦吗?”其中一名同僚颓然,倒下欲再睡去。
石彦生只想着:“情愿是个受不了的噩梦,生离死别惊险百出,唯一旦自恐慌
中惊醒,发觉还在床上,就很开心了……”
这不是梦。
众僧起床之前,双手合掌,口中默念着偈语:“从朝寅旦直至暮,一切众生自
回互。若于脚下丧身形,愿汝即今生净土。……”
他们把鞋穿好,动作轻柔无声。
新剃度的几个,互相推拉,赖床的已被一把提起,异常粗鲁。
郭敦和赵一虎,洗漱时口鼻发出“呼噜、呼噜”之声,太嘈吵了。
小可忙作出手势,示意安静:“——”
又悄道:“我教你们洗脸吧。”
12赵一虎虎着脸,诧异:“什么?‘教’我们‘洗脸’?”
小可作了示范:“洗漱不能发出声响,动作得安静。擦脸就擦脸,不能又擦头,
如果擦头,有四不利:一是污桶、二是腻巾、三是枯发、四是损眼。洗完脸,便回
床叠被去。”
他走到床铺旁:“叠被时,应捏住被子两角,不能抖动搧风。完了以后,跟随
钟声每日诵经、礼佛、拈香……”
赵一虎跟郭敦等人耳语:“哦,这娃倒挺熟练的嘛。”
小可正色:“贫僧法号‘小可’。”
石彦生看着有趣:“小可,你出家几年?”
“十年。”
“几岁?”
“十岁。”
“爹娘送进来么?”
“没有爹娘,四大皆空。”小可平淡道来:“自下已具缘、诃欲、豁然开朗,
明白法界业力,相信因缘果报。发大誓愿,助众生解脱,早等彼岸。”
新来的和尚各人互望,摇首:“我不明白。你呢?”
郭敦又望小可:“我不明白。你呢?”
小可天真无邪大智慧。这是他一下就叨念着琅琅上口的道理,他也摇摇那嫩胖
的小脑袋:“我也不明白。——可我‘懂’!”
郭敦搔着头:“多深奥。”
小可回复“师兄”风范,不怒而威:“各位师弟,请跟我来。”
八人遂庄重地随之而出。当中必有人感到“虎落平阳被犬欺”吧。
早课诵经。
至正午,方在斋堂进食。
肚子饿了,管不了众僧之清淡斯文,狼吞虎咽恶习未戒。自家咀嚼声音一停,
原来周遭静默。
只见小可停了竹筷,望定他们,这才知机。唯有石彦生心事重重,不大动箸。
“静一!”
一时不知道是自己。
“静一师弟!”
“哦——?”
“为什么停了筷子?”
“菜很淡,吃不下。”
“还是吃吧。当知‘一日一食,过午不食’。”
满嘴是菜的各人,马上又努力开动了。
小可已作安排:“吃好了,根据寺内的需要,我代方丈分派一下工作,待会要
打扫、种菜、抄经、接待、撞钟。人人都得劳动。还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小可犹气定神闲:“佛性在半饥半饱中出来——”
石彦生没来由一阵沦落的难受,怨愤无处发泄,陡地起立:“干活去!”
大步离座。
众目送之。魁梧的将军撞钟去。
天宁寺的钟大有来头。
它是铁身,青铜镶口边,铜铁衔接处浑然一体。重约万斤。上镂:皇帝万岁
重臣千秋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平素这万斤钟,击之清越、浑厚、悠远。
今日,撞钟者心中郁闷,只向大钟寻个出路,力道太大,一下一下一下……
声震全山。
只见小可匆匆赶至钟楼。
方丈远闻不对劲了,把他责难几句。气喘咻咻的小可,赶来理论。边走边道:
“静一……你的‘钟头’……不对劲……方丈……要我来……”
石彦生的缁衣,背部已为大汗湿透,颜色深了大片。他不理,继续发泄。
小可喘过气了,他的佛性又来了。只静待石彦生力尽筋疲,方招他过来。
小不点反倒像个兄长似的:“你不发觉你的钟声躁乱么?”
“我们大人的事,你明白吗?”
“这钟,该怎么撞,是紧是慢,是长是短,都有规定。早晚各撞一百零八下。
一百零八下,分三通,每通三十六下。三十六下中,又分紧缓各十八下。此中内容,
你又明白吗?”
对小可的反问,石彦生哑口无言。
小可凝重而老成:“这是唤醒沉迷在六道中众生的警钟,让我们从烦恼这醒觉
过来。——”
“你又有什么烦恼?”
面对烦恼重重的这个男子汉,小可展露纯真而原始的笑容。
“‘无’!”
第四章
13
钟楼下,一群和尚整齐地排着队伍,一壁念诵,一壁走向“万善堂”,听经去
了。
万善堂的庭前植了几棵高大的古柏,绿荫重重环抱,更添肃穆。
众僧念了六炷香的“南无阿弥托佛”后,便都跏趺坐着,静听方丈讲经。
此堂供奉了西方三圣金像,插满鲜花。——根据方丈的意思,却禁止了这些:
香味太强的,会干扰心境;颜色泰华丽的,会破坏念经堂的空寂;粗枝大叶的,花
形不雅;名称太俗,不好听。
连可插的花,亦戒律甚严。
德愿法师开始抽问:“上一日着你们参透一‘无’字,道理可有得悟?”
眼神威仪一扫:“衍成,如何?”
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尚谦卑摇头:“请再给弟子七天的时间。”
“清泉,你呢?”
一个五十多岁的和尚亦谦卑摇首:“弟子竭尽所能,探索这个道理,心仍有微
尘,请给弟子七天的时间。”
方丈唯有庄严说法:“所谓‘无’,并非简单否定,并非一无所有,而是超脱
于‘有’、‘无’之‘真空’,亦即‘真空不空,妙有非有’……”
众僧苦思不明。又不敢体温。唯唯诺诺。
太艰涩了。太高深和睿智了。
“小可,”方丈向爱徒颔首:“你用浅显的话解释一下吧。”
小可自懂事以来就听的这些,悟的这些。他可能不求甚解,但占据这童稚心灵
的是:“正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实相即
空,清净为无。’本来无一物,何处染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