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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奇对美国工会的批判是不是因为他反工会呢?费奇对美国工人运动的态度大概可以借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来形容。他谴责道:美国什么时候会有像欧洲(比如法国、意大利)工人这样的总罢工?是一八七七年那次(The Great Revolt of 1877)?还是一八八六年那一次(The aftermath of the 1886 Haymarket Riot)?费奇喜欢拿美国工会和欧洲的工会相比。虽然着墨不多,但是观点很清楚:即便欧洲工会不是典范,至少欧洲工会没有美国病,有能力推动和组织全国性的大规模工潮。欧洲的工会领导层虽然有坏苹果,但却不是集体性和结构性的腐败。虽然欧洲的工会有官僚主义,但由于工会不掌控就业机会,工会干部就不能成为工人们的恩主。欧洲的工会不强迫工人加入,也不从工人的工资里扣除会费。费奇从法国的工会同事那里了解到,法国工会的干部要到工人当中去请他们自愿购买一种小票,收集到的小票转化为干部的收入,工人们对工会干部的工作是否满意、是否愿意支持他们的工作就看他们是否愿意购买小票。据这位法国工会的干部介绍,他的月收入大约二千四百美元,相当于一个技术工的收入,可是他说:“我们(干部)穷,但是我们有战斗力。”
那么,“工会民主”能够使美国工会走出困境吗,能治愈美国工会的美国病吗?费奇的翔实分析展示了美国的劳工如何被多个利益群体和各利益群体内部的(种族、性别、长幼、国籍等)不平等关系上下左右内外条块地分割。针对这个问题,“工会民主”,这个大多数工会改革家使用的口号,就显得空洞而肤浅,根本没有触及问题的实质。即使某些地方工会内部比较民主,但以利益群体为核心、条块分割的宏观架构本身却阻隔了工人之间广泛的认同和联合。事实也证明,迄今所有的“民主”改革都没有解决实质问题。
那么,美国工会为什么缺乏战斗性?为什么作为工人组织没有能够克服利益群体的狭隘性呢?费奇认为,与欧洲的工会相比,美国工会的困境来自于画地为牢的半封建领地性的体制问题。这一分析似乎在提醒我们,工人组织相对于农民组织的先进性是潜在的,却不是必然的,须加以具体的历史的分析。美国的工会组织奇特地复制了类似于马克思所分析的十九世纪法国农民的状态:“它们利益的同一性并不使它们彼此间形成任何的共同关系——形成一种政治组织……而是由一些同名数相加而形成的,好像一袋马铃薯是由袋中的一个个马铃薯相加形成的。”然而,不同的是,如果说小农经济的生产方式造就了十九世纪法国小单位农民的袋装马铃薯式的社会生存状态,那么,美国小单位工会的袋装马铃薯式的体制则来自于美国的法律、政府、资方对原始的行业工会的扶植和栽培。劳联屡屡战胜新型的劳工组织对它的挑战,和这种扶植分不开。
这里我还要谈一谈费奇的书的欠缺。费奇分析的重点在于美国工会的体制问题及其后果,但是没有进一步探讨美国工会与美国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关系,也就是缺乏对美国工会的政治分析。我认为这是该书的最大问题和局限,这个局限也使他不能更充分地分析美国工会为什么缺乏战斗性。当然任何著作都应该有所侧重,但是美国工会的体制问题和政治问题是分不开的。这一点美国工运界已经有人士提出。二○○五年三月的《每月评论》发表了十一位美国工会活动家的联合署名文章,题为《美国工会的未来:面临二十一世纪,重建工会运动》(Kate Bronfenbrenner; Donna DeWitt; Bill Fletcher; Jr。; et al。 “The Future of Organized Labor in the U。S。: Reinventing Trade Unionism for the
21st Century;” Monthly Review 56:10)。作者指出,工会必须回答的问题是:“工会能不能迎接挑战,成为与非正义做斗争的武器,还是沦为帮助其会员减轻些遭遇资本主义痛苦的机构?”文章接着提出:“工会运动的信念究竟是什么?”这表明对于这些作者来说问题首先不是美国工会有没有战斗能力的问题,而是工会和资本主义到底是什么关系的问题,是工会的定位问题,是有没有战斗意识的问题。作者们说他们提出的这个问题在当前的劳工运动讨论中没有明确的说法。我的浅见是对工会体制问题的分析如果不推进到政治问题的分析,那么对体制问题的分析也就不能彻底。应该说,费奇的分析对于我们探讨美国工会的政治问题还是有很大帮助的。他使我们看到美国主流工会领导层的政治问题是它和资本主义的关系不是反对和超越资本主义,而是团结—斗争—团结的共生关系。而这个基本政治立场是美国以劳联为代表的主流工会体制得以长期存在的必要条件。
如果我们对美国主流工会与美国资本主义的关系没有一个总体的判断,我们也就不大容易了解美国工会的海外运作,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劳工帝国主义”。在二十世纪早期、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劳工帝国主义从劳联的老祖宗高姆坡斯那儿就开始了。劳联在美国政府的支持下从事海外活动,维护美国国家政权的利益。其中包括在墨西哥革命期间(一九一○
—— 一九二○)从事反革命活动,支持和维护美国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反对俄国的布尔什维克革命,成立“泛美劳联”(Pan…American Federation of Labor)来控制西半球(尤其是墨西哥)的劳工运动。“二战”期间劳联起先是反纳粹,后来就反共产党,而当时共产党在抵抗法西斯的各种运动中是主导力量;“二战”以后,冷战期间,劳联在意大利和法国积极反共,随后在整个欧洲反苏。这些活动由美国中央情报局提供赞助。在拉丁美洲,通过“自由劳工发展美洲所”(The American Institute for Free Labor Development, AIFLD); 劳联支持和参与推翻了几个民主选举的政府;在非洲,通过它的“非美劳工中心”(The African…American Labor Center); 劳联支持南非的种族隔离政权;在亚洲,劳联于一九六七年成立“亚美自由劳工所”(the Asian…American Free Labor
Institute),在韩国和菲律宾展开活动,直到八十年代才结束。对于劳联—产联的缩写,AFL…CIO,人们戏称为AFL…CIA(劳联—中情局)(Kim Scipes; “Labor Imperialism Redux?: The AFL…CIO’s Foreign Policy Since 1995;” Monthly Review 57:1,May
2005)。
一九九五年随着领导换任,当时的新领导决心在劳联—产联的外交事务上做出重大改革,但是已经有事实和材料证明这几年劳联—产联通过它的“团结中心”(Solidarity
Center; 前身是臭名昭著的、被解散的劳联—产联外事机构 AIFLD),由美国政府的“民主基金”(The National Endowment for Democracy)和“美国国际发展处”(The United States Agency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简称USAID)资助,又参与了颠覆民主选举上台的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和海地总统阿里斯蒂德的活动。
为什么劳联—产联不能摆脱它的劳工帝国主义?有人道出了真情,此人是爱德门德·麦克威廉,美国国务院“民主、人权、劳工”局的国际劳工主任。对于美国劳工在冷战中做出的贡献,他评价道:
劳工外交,即美国外交关系中与提倡工人权利和更广泛的民主权利相关的方面,是美国外交赢得冷战的重要因素。当时,美国工会为美国遏制和战胜共产主义提供了有意义的政治支持。冷战结束后,劳工外交被外交决策者们摆在一边了,但是在全球化的新一轮挑战下,争取工人权利的斗争变得越发重要了。又到了劳工外交对美国政府外交政策有价值的时候了……
今天,在形成和执行美国外交政策上,工会可以起与它当年在冷战中同样有意义的作用(Scipes,见上)。
费奇在书中提到过劳工帝国主义,但他所指涉的范围比较小。他谈到美国工会的一些虚伪,比如UNITE…HERE (主要代表餐馆业和成衣业的工人)很久以前就放弃了为工人们改善工作条件和维护就业合同的斗争。自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UNITE的会员人数减少了四分之三。但是UNITE近来的公关策略是打击海外的血汗工厂,并取得了一定成功。这种虚伪的公关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