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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看她读的是什么的时候,她总十分害羞,立刻用双手来把书掩了。我们在桌下相接触的膝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交流着。结局两个人都用不了什么功,她的小妹妹又走来了。
①作者原注:日本当年的高等女子学校,只等于男子的初中。
只有一次礼拜,她一个人悄悄地走到了我家里来。刚立定脚,她又急忙蹑手蹑足地跑到我小小的厨房里去了。我以为她在和她的小妹子捉迷藏。停了一会她又蹑手蹑足地走了出来,她说:“刚才好象姐姐回来了的一样,姐姐总爱说闲话,我回去了。”她又轻悄悄地走出去,出门时向我笑了一下走了。
五月里女人由东京回来了,在那年年底我们得了我们的大儿。自此以后二本家对于我们的感情便完全变了,简直把我们当成罪人一样,时加白眼。没有变的就只有字多姑娘一个人。只有她对于我们还时常不改她那笑容可掬的态度。
我们和她们共总只相处了一年半的光景,到明年六月我便由高等学校毕业了。毕业后暑期中我们打算在日本东北海岸上去洗海水澡,在一个月之前,我的女人带着我们的大儿先去了。
那好象是六月初间的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准备试验的时候。
——“K君,K君,”宇多姑娘低声地在窗外叫,“你快出来看……”
她的声音太低了,最后一句我竟没有听得明白。我忙掩卷出去时,她在窗外立着向我招手,我跟了她去,并立在她家门前空地上,她向空中指示。
我抬头看时,才知道是月蚀。东边天上只剩一钧血月,弥天黑云怒涌,分外显出一层险恶的光景。
我们默立了不一会,她的孀姐恶狠狠地叫起来了:
——“宇多呀!进来!”
她向我目礼了一下,走进门去了。
我的女人说:“六年来不通音问了,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还住在冈山?”这是我们说起她们时,总要引起的一个疑问。我们在回上海之前,原想去探访她们一次,但因为福冈和冈山相隔太远了,终竟没有去成。
——“她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了,怕已经出了阁罢。”
——“我昨晚梦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从前的那个样子,是我们三个人在冈山的旭川上划船,也是这样的月夜。好象是我们要回上海来了,去向她辞行。她对我说:‘她要永远过独身生活,想跟着我们一同到上海。’”
——“到上海?到上海来成为枯骨么?啊啊,‘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了。”
我们还坐了好一会,觉得四面的嘈杂已经逐渐镇静了下来,草坪上坐着的人们大都散了。
江上吹来的风,添了几分湿意。
眼前的月轮,不知道几时已团囤地升得很高,变作个苍白的面孔了。
我们起来,携着小孩子才到公园里去走了一转,园内看月的日本人很不少,印度人也有。
我的女人担心着第三的一个孩子,催我们回去。我们走出园门的时候,大儿对我说道:“爹爹,你天天晚上都引我们到这儿来罢!”二儿也学着说。他们这样一句简单的要求,使我听了几乎流出了眼泪。
1923年8月28日夜
圣者
Tial,Kiu humiligos sin,Kiel tiu infano,tiu estas la Plejgranda en la regno de la Cielo。
《St.Mat.》XVIII…4.①
①作者原注:“凡是自己谦卑,象这小孩子的,他在天国里就是最大的。”(《马太福音》第18章)
——“爹爹回来了,爹爹回来了。”
——“哟,哟,爹爹回来了。”
爱牟刚在上楼,早听见他的两个儿子在楼上欢呼了起来,他今天整天不见他们了。清早起来,跑到印刷所里去自行校对了一回稿件,便到闸北去会一位新从德国回来的朋友。朋友们留住吃了中饭,便围炉谈天,一直谈到傍晚。新回国的朋友说道:柏林真好,柏林真好,简直要算是天国呀!房屋又如何华丽,女人又如何嫣妍,歌舞又如何,酒食又如何,一面说,一面闭闭眼睛,好象要忘却这眼前的尘浊,去追寻他遗失了的乐园的光景。朋友的结论是:中国人的生活完全是乞丐的生活。
爱牟听着海客的灜谈,又听着邻室的女友们的欢笑声,雀牌声,但他不但不能融化了去,他的自我意识反觉愈见鲜明,他竟至弄得来坐也不安,立也不稳了。
——欧洲的生活想必是别有天地,但是画家Millet住在巴黎的时候,不是说如象住在沙漠里面一样吗?乞丐的生活也自有他的乐趣,天堂是在自己的心里。
他一面这样想着,一面默念着他整天不见了的妻儿。
——啊,他们不知道在怎样望我!清早出门的时候,对着儿子说:“你们听说些,好生用功,回来时要买糖点回来。”怕他们早在望着我的糖点了呢!
几次想起身告辞了,但又不好打断友人的兴头,只好听他背出了自作的许多诗词,和在德国说是已经被诸管弦的李太白的译诗。究竟乞丐国中的诗人也值得受天国中人赞美呢。
壁上的时钟已经打了七下了,朋友的倾谈虽仍如Niagara瀑布一样,不见止息,但也只得借故告辞了回来。已经是腊尽冬残的时候了,街市上送年的腊鼓声和爆竹声,叠叠地把自己的童心呼醒,同时也把做父亲的心肠增加了几分自觉。回到寓所时,在一家小店里买了两角钱的花炮,想拿回家去逗引孩子们的欢心。孩子们怕比得了糖点时更要快乐了!
刚上楼,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的光景,早从房中跑了出来,把他的左右手执着。
——“爹爹,我们今天读了两段童话呢。”
——“糖点买回来了么?”
——“没有买。”
——“为什么说买又不买呢?”
——“我今天没有买糖点,只买了些花炮回来。”
——“哦,花炮!花炮!快拿出来,快拿出来,我们放罢!”
两个孩子听说买了花炮回来,更高兴得出乎意外。扭着孩子们进了房门。他的女人正坐在一张床旁为婴儿哺乳。她的眼光也分外现出一种欢娱的光彩。
——“今天搅迟了,朋友们留住吃了中饭,又留住谈天,一直弄到这时候,才得告辞了回来。”
——“孩子们等得你什么似的呢。他们说你怕不回来了,你怕坐轮船又坐火车到东洋去了。”
——“哈哈哈哈……”
——“晚饭吃了么?”
——“不用了,中饭吃得很迟。我们往楼下去放花炮去罢。”
嘻嘻哈哈地把孩子们拖着走下了楼,女人也抱着婴儿走下楼来了。
小小的中庭中顿时热闹了起来。沉默无声的花筒用星星一火的引导顿时焕发出璀璨的群花。小儿的拍掌欢笑声,也象这火花一样顿时焕发了起来。放天旋子的时候,儿童的心机也如象天旋子一般,才在地上迅烈地旋回,又迅烈地旋到了天上。放蛇箭的时候,儿童的心机更如象一颗彗星,不知一直飞到哪处的星球去了。鞭炮也放了,有些只燃了导线还不曾爆开的,又拣来横腰劈开,一一用火柴来点放。火药喷射到火柴头上,把火光灭了,只见火柴的红烬又迸发出金刚钻石一样的光芒,孩子们小小的寸心和小小的星眼,也好象金刚钻石一样在微光四射了。硫黄的烟雾满了一庭,儿童的欢声也满了一庭,假使有能说这儿并不是天国的人,纵有天国,恐怕孩儿们也不愿意进去的呢。
睡眠的时间到了,孩子们上楼就寝,大的两个还讴吟了些儿歌,各把一册外国儿童画报放在胸上,已经安安然然地睡去了。只有才满周岁的婴儿,好象是过于兴奋了的光景,始终不愿就睡,爱牟把他抱着,玩弄着剩下的两个小小的花炮。爱牟夫人把炉火生了起来,又扫了一回地板。她走来想从爱牟手中接去婴儿,但婴儿又不愿意被她接去。
——“佛儿这孩子,今晚怕又不睡了。”
——“尽他再玩玩罢,还不到十点钟呢。”
婴儿做些手势,想要叫人把小花炮来点放的光景。
爱牟说:“哈哈,这孩子想要放这花炮呢。”
——“这是不响的么?”爱牟夫人叮咛地问了一句。
——“我买的时候,叫他拿不响的给我,当然不会是响的。”他说了便把一个的导线剔出,把来横卧在桌上,叫他女人去点。
——“该不是响的吗?”爱牟夫人还追问了一声。
——“响总不会,你放罢。”
火柴擦燃了,花炮果然不响,但不提防是会放射的,啾的一声从炮身中放射了一朵磷光向孩子们睡着的床上,笔直地射去了。一种尖锐的惊呼声从爱牟夫人口中叫了出来,只见那朵磷光正中在第二个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