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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文学奖提名 周大新:第二十幕-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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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怕了,他顺手拎了一根棍子躲在门后,因为他分明地听到那脚步声也向门口响了过来。他想弄清这跟踪者的面目。脚步声越响越近,而且上了门前台阶。这小子胆子倒大!达志一边在心里叫一边就扬了棍子迎到门口,到门口这才呵了一声,原来来人竟是披着蓑衣的尚安业。“爹,你咋也出去了?”“我怕你出事,在后边跟着。”尚安业边解身上的蓑衣边把臂弯里挟的一根短棍靠在了门后。“以后再兑换银钱,记着要沉住气,刚才跑啥子?”尚安业白了儿子一眼。父子俩相跟着来到正屋里间,尚安业朝儿子使了个眼色,达志先插了里间门,随后拿过门后的一个短镢,把那个钱柜从地下挖出,他打开柜,把怀里刚兑来的那个元宝和四个中锭小心地放了进去。“爹,要不是下雪,我真想现在就去汉口买机动丝织机!”达志看看柜里的白银,抬眼笑望着爹说。“慌啥?银子刚刚够买一台织机,这来回的盘缠和雇车费呢?趁过年前后再抓紧织一批绸缎出来,多挣些钱再——”尚安业的话未说完,门外响起了达志娘的一声喊:“他爹!”

  “嗯?”尚安业起身去开门,却只拉了个缝,并不放老伴进来,“有事?”一只手在背后示意达志把柜子放进土里。

  “刚才你爷俩不在家时,晋府的仆人送来个帖子。”门外的达志妈说着,把一个红帖子递到了丈夫手上。她似乎知道父子俩在干什么,说完,就又转身向灶间走。

  尚安业撕开帖封,把帖子抽出来,只看了一眼,脸倏然可就阴了。

  “啥事?”达志注意到父亲的神色有变。

  尚安业无语,直把帖子递过去。达志接过一看,原来是晋金存后天要做五十大寿,邀父亲去赴寿宴,只见帖上写着“十二月十八日洁治寿筵,恭迓台驾”。“这还不是在变着法子要钱?!”达志把帖子递还父亲时愤愤说道,他如今一提到晋金存就气,就是这个老东西夺走了云纬。

  “依你看咋着办呢?”尚安业转身问儿子,“你如今已是机房的掌柜,我要先听听你的想法!”

  “不去!”达志答得很干脆。

  “再想想!”尚安业耷下眼皮。

  “那就送二两官银。”达志见父亲认为不妥,只得改口道。

  “再想想!”尚安业仍然没抬眼皮。

  “还少?”达志心疼地叫起来,“难道要送他一个中锭?”

  “对,一个中锭!”尚安业抬起沉郁的双眼,“记住,为工为商,切记不可惹官!明知他在敲你,也要认了,这叫忍!不会忍者不能成大事!你以后当掌柜,遇事要三思而行才对,我帮不了你几天了!”

  达志咬了牙,痛惜至极地重又打开柜子,将一个中锭缓缓捧了出来……

 

15  
周大新  
 

  在厨房濯洗完第二日寿宴上用的鸡鸭鱼肉和诸样青菜,草绒是累得连一点点气力也没有了,她从水槽前站起身时,几乎就要晕倒。她扶着墙慢步向云纬的睡房那里走。她是云纬平日使唤的女仆,就住在云纬睡屋隔壁的一间小房子里。吃过晚饭被管家叫来厨房帮忙前,她把女儿哄睡放在了床上,这阵子不知她睡醒没有?被子蹬开没有?想到这里,她把沉重如铅的双腿挪得更快了。她刚刚走到自己睡的小屋门口,正要急急去推门时,一旁的暗影里突然传来云纬的一声低叫:“草绒,快来,给我洗脚!”“洗脚?”草绒扭头一看,发现云纬正站在   
睡屋门外,双眼盯着自己。“你没见我在厨房里累坏了,你不会自己洗一次吗?”本来就憋不住话的草绒这时着实有些火了,声音挺高。

  “那我要你这个女仆干啥?”云纬的声音很冷,“难道要我去叫管家催你来吗?”

  草绒身子一颤,她知道管家是个打仆人不眨眼的家伙,自己来这段日子,已经挨过他两次巴掌了。她不敢再犟,只得向云纬的屋里走。进到屋内,她刷洗过脚盆,兑好热水、凉水,把脚盆端到云纬跟前,便去捧过云纬的脚来替她脱鞋袜,鞋脱下来,她注意到云纬没穿袜子且双脚红润,显然刚刚烫洗过。“不是已经洗过了?”她仰脸问。

  “洗过了我想再洗一遍!”云纬坐在软垫椅上捧了一杯茶喝,说这话时眼都没抬。

  草绒默默捧着那双白嫩红润的脚,她知道云纬这是故意在折腾自己。平日,洗衣服,她总说不净,让你重洗;扫地,洒水多了,她说地下太湿,洒水少了,她又说涨灰,让你不知如何是好;铺床,她说铺得不平,让你重铺;叠被,她说叠得不齐,让你重叠。她也晓得云纬这股气是冲丈夫温保来的,有时就气得在心里把温保骂了无数遍:你个狗东西做下坏事,让我来替你受罪!

  草绒刚把云纬的双脚放进水里,却见云纬猛把脚抽出来叫:“水太热了!想烫死我?”

  草绒重新伸手去试水温,正好,怎么会烫了?但她不敢争辩,只好又拎来冷水壶倒些冷水。不想她刚把云纬的脚浸进去,云纬就又叫:“太凉!想冰死我呀?”以草绒的脾气,她是真想同对方吵一架作罢,但一想到吵架后管家的巴掌,只好又忍气吞声地重又去对热水。热水一对,盆里的水眼见要溢,只好又去倒掉一些。草绒原本就累得双腿酸疼无比,经云纬又这么几次三番的折腾,身上更是没有了一点劲,待她终于把云纬的脚洗好擦干端水出门时,脚竟无了迈门槛的力气,前脚勉力迈过,后脚尖绊上了门槛,扑通,草绒连人带水盆一下子全摔在了门外。这一下摔得太重,草绒在地上滚了许久也没站起来。云纬先还坐在原处,冷冷地看着疼得在地上滚动的草绒,心里恨恨叫道:挺累是吧?你没有问问你丈夫当初抢劫别人时累不累?!但随后,她还是坐不住了,缓缓起身上前去搀草绒。草绒的左脸、两个手掌和膝盖都磕出了血,呻吟着被云纬搀进了隔壁的住屋。看着草绒脸上的血,云纬不敢再抬眼去触草绒那被泪水裹住的眼。云纬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她每次折磨罢草绒,心里总要起一股自责:你不该这样对待这个女人,她并没对你做啥子坏事,何况她还有一个女儿要照顾!但她却停止不了这种对草绒的折磨,她心里被气恨填得太满,她气恨尚达志,气恨晋金存,气恨栗温保,可尚达志不在身边,她无法发泄那股恨;晋金存握着生杀大权,她不敢发泄那股恨;栗温保找不到,她无处发泄那股恨。这些气恨又不能总积在云纬心里,总要找一个发泄对象,于是草绒便被拉来充当这个角色了。

  云纬把一块擦洗用的白纱布塞到草绒手里,便转身走出了屋子。在自己的房门口,她停下了步子,抬头仰望着正在天际自在巡行的月亮,许久许久,身子一动不动,后来,她才又猛地双手捂脸,发出了一阵抑得极低极低的呜咽……

  因为是通判大人的喜庆日子,晋府的老老小小都起了个大早,鸡叫二遍,满府里就都是人声了。云纬慢腾腾地洗完脸、梳好头,不甚情愿地向门口走。按照昨晚管家的交待,今早起床后,全家人要在老爷平日的办公处“同济堂”向老爷祝寿。

  云纬的住处门口,挂着一个写了寿字的红纸牌,这也是府上的规矩,每位夫人的门前都要挂这种纸牌。云纬走到门口,乌眸盯住纸牌上的“寿”字,目光冷然,一霎之后,只见她突然伸手扯断了系纸牌的细绳,纸牌的落地,一下子摔破,她的一只脚狠狠向那个“寿”字踩去。不远处的一个男仆和住在隔屋里的草绒,闻声急跑过来问:“咋着回事?”云纬悄悄抬起脚沉了声说:“系纸牌的绳儿怎能这样细?风一吹就断,还不快去换个新的?”两个人唯唯而去之后,云纬又用力在那“寿”字上踩了一脚,这才移步向“同济堂”走去。

  “同济堂”是一座三开间不带隔墙有前廊的房子,今天,这房子的前廊上挂满了祝寿的寿联、灯笼、字画,摆满了寿桃、寿糕和纸糊的松鹤。云纬在前廊上没停步,径走到屋内,向坐在堂上那把黑漆太师椅里的晋金存鞠躬说道:恭祝老爷万寿无疆!待晋金存笑了一声:好,好。便走到一侧站下。鱼贯而入的夫人、小姐和仆人们不停地向晋金存鞠躬,晋金存则不停地含笑点头说着好、好。看着晋金存那张满是喜色和自得的宽脸,云纬禁不住又将乌眸立 衑 了起来,不过转瞬之间,她就又垂下长长的睫毛,将眼中的冷光遮没。

  家人们祝完一遍后,管家招呼大家快去吃早饭,准备迎接登门祝寿的客人;晋金存这时也站起身,抖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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