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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突然振作起来,喊一声:来人哪!
家人、侍妾过来听卫青吩咐。
卫青说:扶我起来。
家人不敢劝,只好扶他起身。
卫青说:摆酒,我要与贰师将军饮酒。
李广利心头一热,几乎流泪,说:大将军,你的身体不好,还是别喝了吧?
卫青手一挥,豪气地说:不,我要送你,为将军饯行,岂能无酒?
摆上了酒,李广利要坐下座。
卫青说:不,不,你来坐我身边。
李广利听命。
家人都退下去了,门已关好,室内只剩下两个人。两个人心知肚明,卫青是太子戾的舅舅,李广利是刘弗陵的舅舅。一个是大汉的大将军,身经百战。一个是玲珑剔透的聪明人,深知宫闱秘事。两个人喝酒,说些什么呢?
卫青说:我先敬你一杯,我们都是武人,性子直。我说得不对,话不是从心里说的,你就不饮。
李广利一笑,知道大将军来了豪性,就点点头。
卫青说:我姐姐是平阳公主的家奴,给人跳舞、唱歌的,是个奴才。我是给平阳公主赶车的,也是个奴才。我出身贫贱,还赶不上你。
李广利微笑,饮下一杯酒。
卫青说:我感谢你,你率兵去大宛征战。大宛不好打,但你夺来了三十匹汗血宝马、上千匹劣马。你要不去,只能我去,你替我干了一个苦差事。保住了我一世英名,我感激你。
李广利又喝了一杯。
卫青又说:你带三万兵,深入匈奴腹地,凶多吉少。咱们带兵的人不把生死放在眼里,我再敬你一杯,为这一战壮行。
李广利不饮这一杯酒,他笑笑说:大将军,我也说句实话,我这一去,有去无还。
两人的酒杯都放下了,都觉得有许多话要说,但想一想,就是一个字也不说,也未尝不可。
卫青起身,安抚地拍拍李广利的肩头,说:保重。卫青慢慢走去,又回到床榻上,躺下了,闭上了眼睛,他说:我会比你先死。
李广利来到床榻前,向卫青行礼,他流泪了,热泪直流,因为卫青,更因为自己。
李夫人很想去看李广利,但她不敢,她问刘彻: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我哥?刘彻说:看吧,看吧,不看一看,怎么放心呢?去看吧。
李广利与妹妹对坐,李夫人还要像往常一样依偎在哥哥的腿上,那是从儿时就有的习惯。李广利就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两个人是一母所生,长得很相像,贰师将军的长相就像个女人,骨骼很小,骨轻,也像妹妹一样长着一双小脚。兄妹两个最亲昵的举动是脱下靴鞋,解下长袜,脚心对脚心,脚抵脚地坐着,两手拉着不放,说话。
李广利说:我要走了。
李夫人笑,笑得没心没肺:你又不是不回来。
李广利无话可说,说:也许我会兵败,那就回不来了。
李夫人转过来,偎在他怀里哭起来。李广利从小就没有了父母,他背起这个妹妹,闯长安。妹妹的两只小脚扯他胸前,用一条带子绑着,他看不见妹妹的神情,总能看见她的两只小脚。
李广利很冲动,突然扯住妹妹的双手,说得很急迫: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你听我的。要有点心思,有点心眼儿,遇事想一想。明白吗?
李夫人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上天给了她美貌、伶俐,就是没给她聪慧。
李广利说:你记着,在宫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听。明白吗?
李夫人想跟哥哥说,东方朔不合适做弗陵的师傅,她就把这担忧说了出来。
李广利叹息,说:只有东方朔能教好弗陵,你明白吗?你听我的,要善待东方朔。拿他当自己的亲人,恩人。
李夫人双眼眄斜:他怎么会是我的亲人呢?
李广利说了最重要的一句话:如果我死了,你就像对我一样,你怎么对我,就怎么对他。
卫子夫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皇上了,她想请皇上来,好好地与皇上叙一叙,说说太子。但不知道说什么,她决定去看卫青,想请卫青去跟皇上好好说说,请皇上善待太子。刘彻已经很久不愿意见太子了,每逢太子戾到宫中去请安,刘彻常让他在很远的地方站着,叩几个头,问几句话,就挥手让他走。太子每一次都想了许多深情话语,可来不及说,只能怏怏而退。刘彻与太子的距离就越来越远,这让卫子夫心中不安。她就去探卫青,想问卫青怎么办。
卫青说:刘屈氂是太子的师傅,他怎么说?
卫子夫说:刘屈氂说,要孝顺,要孝顺呢。卫青说:说完了?是,说完了。卫青心里很担忧,李广利带三万兵去打匈奴,如果一败,皇上就会大举倾兵去打匈奴了。李广利一败,就会自杀,或是像李陵一样投降匈奴。皇上要的就是李广利的失败吗?为什么呢?卫青能想明白,一旦李广利失败,下面就极可能是李夫人的失宠。李夫人一失宠,刘弗陵会怎么样呢?或者会被皇上疏远,再不就是废了太子,用刘弗陵做太子,这件事关系太重大了。卫青敢想,但不敢说。
卫青说:我很快就要死了,我死之前,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愿意我去求皇上,对太子好一些吗?
卫子夫说:是啊,是啊。你应该去,你去吧。
第十三章
卫青是让四个军汉抬去皇宫的。长安宫殿像是无垠的森林,人渐渐地沉没在台阶上,如蝇若蚁,一直沉入深宫。刘彻等着,他想见大将军卫青,又怕看见卫青。刘彻相信方士少翁的话:你能长生不老,就比别人痛苦万分,你得眼看着所有的人死亡,你的亲人,你的挚爱,你的大臣,甚至是服侍你的宦竖,都会比你先死,你心痛但又毫无办法。
卫青被抬到刘彻面前,躺在兜轿上喘息,说:皇上,卫青不能骑马了。
刘彻听他一说,心头酸楚,满眼噙泪,说:你过来坐,就坐在我的榻上。
卫青说:坐不得,我就要死了,皇上你就让我心安一点,死前没什么愧疚吧。
刘彻说:你是大将军,大汉王宫没你,就跟殿上没了柱子一样,还有什么意思?
卫青说:皇上,卫青这一辈子活得小心,谨慎,总算活到头了。比起那些死在战场上的人,比起那些早早就病死的人,运气可就好多了。
刘彻凝视卫青,卫青比他小几岁,可五十岁的人,已两鬓皆白。刘彻有冲动,想伸手出去,抚摸卫青的鬓角;想问,你的鬓发怎么比我还白呢?他问卫青: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这一辈子从没为自己做过什么。你说,有什么事?我帮你做。
卫青笑一笑,说:没什么,皇上封我做大将军、长平侯,我这一生打了七次匈奴。皇上为大汉征服了匈奴,我可是沾了皇上的运气,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我只是一个家奴,皇上让我跟主子成亲,这恩宠比天还大;我最怕的是,活着时做错了什么。还好,我就要死了,不会再做错什么事儿了。
刘彻看着卫青,想着他那天跟姐姐平阳公主说卫青的事儿,那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就像在眼前———
平阳公主死了丈夫,就总来宫里弄事儿。那时他最宠卫子夫,姐姐总在卫子夫宫中留住,卫子夫就跟平阳公主悄悄耳语,唧唧喳喳,声若蚊蝇,说了又笑,笑了又说。刘彻就问平阳公主:说什么呢?平阳公主就说:教你老婆怎么侍候你呢。刘彻就笑:得了,得了,像你似的,侍候,侍候,把男人给侍候没了。平阳公主便低下头,悄声说:卫子夫是个好女人。她的脊背最好看,你看她的脊背,怎么看也看不够。刘彻大笑:你什么时候会看女人了?让我看看你的脊背,看你跟她有什么不一样?说完了,两个女人还真去跪在席上,露出后背,给刘彻看。刘彻心中有些异样,目光流连在脊背上,体味着女人的柔顺与渴望。脊背是活的,在呼吸,渴望抚摸,能感觉到,抚摸才能交流。他凑上去,抚摸着卫子夫的脊背,说:姐姐不说,还真就不知道。又伸出手去,想抚摸平阳公主。蓦地就感觉到她呼吸急迫,满面绯红,连鬓角的发丝都在颤抖,且猛地心悸起来。他说:不行,不行,你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我怎么也得把你嫁出去。心随意转,眼前第一个人就是卫子夫,嘴里就说:把你嫁卫青,就嫁卫青……
司马迁凝注着卫青与刘彻,体味着这生命的抚慰,也参与这回忆。
卫青说:我有一件事,不放心,皇上问,我就说了?
刘彻还是笑:说吧,说吧。
卫青说:太子是皇上的亲儿子,我做他的舅舅,从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