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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可以,爱情则不可以。
白白说不出话,她该咋说?
“……我快烦死了! ”从从摆了摆头说,“我姐对我不赖,可她到底不是我妈生的,那件事姐姐已经遮了我的丑,这回叫她知道了,还能那么客气? ”
从从的妈是从西边过来的,那时,田耿的前妻,菁菁的生母病饿而死,田耿就找了从从妈,那会儿,菁菁已经五六岁了,从从妈生了她,接着又生了丕丕。
从从妈是个明白人,对菁菁一视同仁,在红烽一带,名声很好。
白白只管粗粗地喘息,实在找不出话来。
“我,我也没办法。”从从的一只手放在脸上,抚摸上面的火焰。
白白又摇头又叹气。
她们叽叽咕咕说到小半夜,也无法在迷津中找到一条出路。
“不行,从从,放弃了吧! ”白白劝她。
“……”从从没有表态,她明白,水成波已经刻在她心上长在她心上,不是一句话就能搬掉的。
“啊,从从,你看! ”白白忽然把她的脸扳住往西看。
这时夜已深了,几乎再没有灯光,她俩看见从李虎仁家飘出一个白色的影子,直奔西边而去,白色身影在黑色的夜幕上真真的。
从从扭过脸看了白白一下,似乎清楚,那是谁,干什么去了。
3
一阵大西风,吹散了满天云。
田耿松口气,有惊无险,但他明白,雨季来了,麦子得赶紧收割。
河套地区的天气,八月是沉甸甸的圆滚滚的香喷喷的,同时也是水淋淋的,正当人们需要晴朗的天空好打场时,它却不断地向人间喷洒雨水。
田耿吃完“早点”抽了两根烟,就来凉房里推出那辆上了岁数的“白山”自行车,有些日子没动它,上面盖满尘土。
这辆早该退休的“白山”是他的骄傲,是他的光荣。
“四清”那年,田耿当上了大队支书,“四清”工作队撤出红烽时,工作队金队长把这辆公车送给了他。
在当时“白山”在庄户人眼里,身价跟今天的“212 ”差不多。
田耿在它的服务下,走过了一生中可以说较为辉煌的岁月,它老了,他也老了,它老有回炉再生的可能,他田耿可绝无第二次投胎的机会。
田耿一边打扫车的尘土,一边胡思乱想,他仿佛从自行车衰老的现状中看到了自己的今天。
“唉。”田耿思绪万千地叹息了。
从年龄上说,田耿正当年富力强的时候。在农村,五十多岁的人如同口齿年轻的牲口,才正是发力的年华,况且,田耿身体很结实,自从当了大队支书后,再没有出过大力,精力还十分充沛。
除了腰上的伤残,他没有别的大毛病。
田耿有迟暮的悲凉,完全来自情绪和心境,公社一解散,他仿佛失去了依托、失去了靠山、失去了支柱,被人们簇拥惯了,抬举惯了,一下子失去地位,这个打击是沉重的,失落和怅然把他夹得难受。
他没有李虎仁以不变应万变的能力,也没有刘改兴顺乎潮流的.幸运。他还没有从惯性轨道上“跃迁”出来。
他的心有点衰老了。
田耿诧异,李虎仁比他更不幸,完全彻底失去了权利,头上的光环彻底消失了。可人家坦然处之,而且很快转轨定向,在经济战线上打了胜仗,成了红烽的首富。
这样下去,李虎仁非成了二茬子地主不可,今年,李家就雇了几个短工,让那些廉价的“麦客”替他种地,李虎仁就腾出身子出去瞎倒腾,收入很可观。
当年,李虎仁当大队长时,干得也十分得心应手。
民主选举,说穿了,他没有上去,根本问题不在于二青那封“举报信,,而是田耿示意弟弟田直,不能让他当选,李虎仁背着田耿向公社表态赞同搞土地承包,使田耿陷入了一个非常被动的境地,旗委指名道姓批评他,不是有田直这条内线,田耿恐怕早被拿下去了。
田耿不能轻易放过他,为了不动声色,他内定了苏凤河做候选人,跟李虎仁公平竞争,田耿和弟弟充分研究过,搞差额选举,凤河百分之百地取胜,他赶胶车,当饲养员没得罪过人,不像李虎仁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在红烽冤过不少社员。
对农民的狭隘,短见偏执,他们深有认识。
苏凤河这个人,田耿了如指掌,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庄户人,没有半点政治素质,他当了村长,只不过是个影子内阁,大凡小事他还得向自己请示汇报,仍然顶如自己掌权,反而比李虎仁当村长更方便。
他兄弟二人运筹帷幄,觉得没有多大问题。
一石二鸟,实在设计得巧妙。
民主有民主的好处,要由上级任命,李虎仁在上头也有不少关系,本人能量不小,决不会体现田耿的意图。
为了万无一失,田直还亲临“指导”,他在讲话中反复地再三地强调要充分尊重村民们的权利和意愿。
人们听开了,也许早已捏好套套,选举结果不仅李虎仁莫名其妙。田氏兄弟也目瞪口呆。
他们两家最不希望,完全没有料到的结果出现了。
在这一点上,他们是有“共识”的。
田耿政治生涯中最失意最灰暗的一页翻开了,他有些不相信在自己统治下挣扎了多年的“臣民”了。那些一直唯唯诺诺的社员们,昨有勇气和胆量跟“上头”对着干。
田耿对刘改兴的当选有点“恐惧感”。
“四清”那年,批斗刘玉计,罪名是他利用“美人计”拉“四清”队员下水,田耿一马当先,大批特批,并且动手动脚,他的积极不亚于赵六子。
刘玉计当夜里到大队后面的树林里上吊,被路过的水汇川碰上,把他救下,保住一条命。
刘改兴刘改芸兄妹敢怒不敢言,从此,刘玉计变成了半哑巴,绳子勒坏了声带,说话借助手势才能叫人听明白。
这样的“阶级仇”,刘改兴能一笔勾销? 再说,人家刘玉计也早去掉了地主帽子,昂首挺胸活人了。
挖大排干那个冬天,刘改兴在工地上白白尽了几百个工呀,还自己贴上吃的。
家里连玉米糊糊都喝不开了。
倒是苏凤河慷慨相助,送了他几十斤豆子。
类似的不公正,但在当时合理合情的待遇,在刘改兴身上数也数不清。
刘改兴站在田耿头上去了。
这是田耿最大的心病,而他这个病,目前还没有什么灵丹妙药,祖传秘方,膏片丸散能医治。
田从从给他带来的烦恼,比起这块心病,还不见得更使他身心交瘁。
田耿把自行车打扫了一遍,就推上向外走。
路过从从的房间,他看见女儿在床上睡觉,看样子,她很疲倦,睡得十分深沉。田耿脑海中闪出问号:“夜里,她没睡吗? ”
田耿站住,端详从从憔悴中有娇媚的睡脸,一股怜爱之情向心头涌动。
他想进去爱抚她,跟她说说话,但父辈的尊严便他打消了这个冲动。
“哥! 你去哪儿? ”
田直满脸是汗,两辆自行车的前轮弹了一下。
“我,我正要去找你! ”
“有事? ”
“有点! ”
田耿让弟弟回来,他们把车子放在阴凉里,一块儿进了屋,从从妈妈急忙给小叔倒水,拿烟。
田直笑嘻嘻地说:“嫂,我又不是检查团! ”
“你可是个解馋团呀! ”从从妈笑着说完,到院子里忙乱去了。
田直盘腿坐在炕上,抽着烟先开口:“哥,你有甚事? ”
“先说你的吧! ”田耿知道他没有要紧事,不会大热天往家跑。
“旗委来了电话,方局长带队的调查组再过些天下来。”
“甚内容? ”
“主要是种植业,养殖业。”
这两项,他家一个不占,他不感兴趣。
“哥,你看……”田直故意打住。
他这个引而不发等于告诉他哥,村子里有这样的“典型”,但他不便“越俎代庖”先说出来。
“红烽眼下还没有样板。”田耿漫不经心地说,在指甲上暾着一支烟。
“没有? ”田直略显惊讶,他不明白哥哥是视而不见,还是真没认识到。
田耿肯定地一摆手:“要当典型,总得干出点名堂来哇! ”
田直向他解释:“有人搞试验性的种养也算示范户,这回定成示范户,旗里从三方面给予优惠,资金、科技、政策。”
田耿微微而笑:“照你这个标准,苏家的白白不就是一个? ”
他的下巴往外一指,他们的目光撞在苏家生机勃勃的树上。
“对,白白算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