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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暴(全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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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等到十二点,我也要等,我要看看儿子在电视上出来是咋个相。”老奎就咧了嘴笑,笑着说:“还能成咋个相?不就是跟平时一样嘛!”老两口难得这么开心,就说笑着,也没有换台,就一直盯着那个频道看,看到十点钟,儿子果真又出来了,老两口看完,都很兴奋。老伴儿说:“儿子上了电视,我就感到光荣得很,恨不得架上个大喇叭,喊几声,让村里人都知道。”老奎就玩笑说:“那我就给你架个大喇叭,架上你就喊。”老伴说:“你能架上我喊。”老奎说:“你喊了也没用,全村有电视的,只有几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老婆子疯了。”老伴儿说:“你才疯了哩!”
  到了第二日,村里有电视的几家看了,就传开了,说开顺成了大干部了,成天和市长在一起,还上了电视。杨二宝自然也看到了,看到了,就装作没有看到,见了人也从不提说,但是,心里却感到一阵阵的失落,觉得自己样样都活在了老奎的前头,就是子女们不如他的争气,一个跑掉了,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是死是活,连个音讯都没有。另一个,跟他开车跑运输,虽说比在家劳动强些,但毕竟不如开顺光彩。俗话说,心强命不强,养下的娃娃光尿床。有些事,真是这样,是由不得人的。
  开顺上了电视,红沙窝村的人自然引以为骄傲。几朝几代,红沙窝村从没有上州里做事的,这开顺,是第一个,而且就在市长身边做事。市长是什么级别?就是旧时的太守爷呀。能在太守爷身边做事,真是不得了的事。村人都把这新鲜事儿当作了饭后的谈资,你说给我,我又说给他,不到几日,一传十,十传百,话又传到老奎的耳朵里。别人一夸开顺,老奎心里自是受用,就乐呵呵地笑。老奎很难呵呵地笑过,老奎呵呵地一笑,别人才发现,原来老奎也会笑。镇党委书记王登峰不知咋听到了,有次,他来村上检查工作,还特意到老奎家里还看望了一次老奎。老奎很是感动,想起第一次见面向他反映杨二宝的问题时,他云遮雾罩地说了一大堆话,让人越听越糊涂,当时便对这位年轻干部有了些不太好的看法。现在想来,他还是不错的领导,知道关心人。

  沙尘暴 37(1)

  天旺醒来时,已到了晚上收工的时候了。当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光着身子与银杏搂在一起,想起酒醉之后的事,再看看现在的样子,一阵害怕,如果让人闯见了怎么办?如果她的父母知道了,又如何交待?他一骨碌翻起身,立马穿好衣服,看银杏还在熟睡中,便轻轻给她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像个贼一样,悄悄走了出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回到他的住所,六叔和酸胖已经来了。酸胖正在和面,见他来了,便问你到哪去了?六叔还以为你回了家呢。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到村头转了一会儿。说完赶紧架锅烧水,以此来掩饰他的慌乱。六叔说:“脚咋样,好些了吗?”天旺说:“好些了,明天我就可以下窑了。”六叔说:“急啥哩,你又不缺那几个钱,等好利索了再下,别留下什么后遗症了。要我说呀,你下什么下,玩上两天,回家去吧!我们是委实逼得没办法,我是要供学生上学,酸胖还要挣钱娶媳妇,才来受这样的苦,你跟上来凑什么热闹?气消了,赶快回……”六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咳咳咳!咳咳咳地咳嗽了起来。六叔咳嗽越来越厉害了,每次咳嗽一来,半天就上不了气。在旁的天旺和酸胖都替他着急,但是,这种事儿,别人着急是不顶用的,你只是干着急,他上不来气,你也无法让他上来气。等六叔咳嗽完了,天旺才说:“六叔,你一咳嗽起来,让人听了都难受,你应该看看医生,吃点药。”六叔将手一挥说:“没用,这种病,我知道,看医生也没用,瞎花钱。就这样了,老了,不球中用了。”酸胖说:“六叔,上次你吃的药不是有效果吗,怎么就不吃了?”六叔说:“停了,早就停了。那药,贵得很,吃不起,就停了。”天旺和酸胖听了,都不再说什么了,因为他们都清楚,农民们大都是这样,一般的病都是不吃药的,不是怕吃,而是舍不得花钱,抗一抗就过去了。有的就抗了过去,有的,抗不过去了,再花钱吃药时,已经不管用了。不管用的,只能认命了。该死的娃娃球朝天。他们就用这样的话,来诠释一切,倒也坦然了。
  晚上睡下,天旺怎么也睡不着,想起白天的事,就心惊肉跳。白天的事儿,真是来得太突然了,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就突然的来了,想挡都挡不住。那的确是一件好事儿,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好事。他第一次感到了女人的美妙,也感到了生命的神秘。那是摄人魂魄的刹那,是欲仙欲死的玄妙,虽是短暂的,留在心底的,却是美轮美奂的永恒,是让人一生享受不完的回忆。银杏真好,确实好。但是,这种好,对他而言,却有一种做了贼似的心虚,就跟调皮的小孩偷吃了邻居家的红枣,那枣虽是好吃,又脆又水,香甜宜人,但是,那毕竟不是你的,偷吃后,总是心惊,怕被邻居发现了,那就成了丢人的事。想想,与银杏的事,就是这个道理。他更担心的是,等银杏酒醒了,知道了白天的事,银杏会怎么看他?要是银杏说他趁机欺负了她,他又如何向她解释?如果事情闹大了,让她的家里人知道了,那就更糟了。一往这方面想,他就由不得脸红心跳,六神无主起来。就这样翻来覆去想了好久,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次日听到六叔叫酸胖起床,他便一骨碌翻了起来。六叔说,你睡你的,别急着下窑,等好利索了再说。他说,我已经好了,今天就下吧。他本来是想再缓两天,等脚好彻底了再下,可是,一想起昨天的事,他就睡不着了,他就像那个偷吃了邻家红枣的小男孩怕见到邻居一样,也怕见到银杏。为了躲开尴尬,只能先逃到窑里再说。
  下了窑,就成了另外一个世界。每人头上有盏灯,灯不大,光晕如豆,在黑黑的窑里,却也能亮出眼前的天。灯是古老的石英灯,窑是原始的煤窑,从窑中猫了腰下去,渐深渐远,一起直走到掌子面,用镐头吭哧吭哧地刨下煤,装进两只筐,再挑着它,吭哧吭哧爬上来。一个来回,就是一个多小时。从早上天不亮进山,到太阳落山收工,一天最多能背十趟。十趟下来,人也就像熬干油的灯了,耗尽了全身力气,爬出洞,骨头仿佛散了架,人也就瘫了。等回到他们的窝棚里,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再美美地睡一觉,次日起来,就像油灯里加满了油,又能熬一天。这就是背煤汉的生活。
  到了第六趟,六叔就不行了,气喘得厉害,实在没了力气。腿脚开始发起了抖,每迈一步,都感到非常吃力。但是,他还要迈。他仿佛觉得,眼前的这一长串路,都是用钱铺就的,多迈一步,就可多得一分钱。为了他的富生能上完大学,能像开顺一样成了国家的人,他不能停下来,再累也不能停。这样想来的时候,他又来了劲,腿脚也没有先前那么抖了。每次,当他挺不住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想想他的富生,一想富生,就像头上的这盏灯,给黑暗的窑里带来了一丝光明,他便也有了希望。他这辈子,不行了,就这球样了,再加上得了这种病,又没有钱治,就是有钱,想治,也治不好了。治不好就不治了,也不瞎花钱了,省着点,让娃子上大学吧。盼着娃娃们能有个出息,不要再像他这样受罪就好了。汗水一个劲儿地流,从头上流下来,渍得他睁不开眼,他就半眯着,瞅着眼前。瞅着眼前的时候,也就看到了摔到地上的汗瓣。那汗瓣一摔到地上,立刻就没有了。那汗瓣其实也是钱,如果一个汗瓣能值一分钱,流上十个汗瓣就是一毛钱,一百个汗瓣就是一块钱。流吧,为了多挣几个,汗水嘛,它要流就流去。渐渐地,他终于看到了亮光,他知道快到洞口了,再努力一下就出去了。一出去,路平了,就好走了。然而,这一次,却不像以往,刚出了洞,看到的,是铺天盖地的大雪,随着一股冷气从他的口中灌下,堵在了他的胸口,他的气就上不来了,眼睛一黑,就晕倒在地上。
  天旺和酸胖看到六叔晕倒了,两人吓坏了,慌忙赶来,扶起六叔,又是搓胸,又是灌水,经过一番折腾,六叔才慢慢睁开眼来。一阵咳嗽过后,才幽幽地说:“还死不了,你们放心好了。”天旺说:“六叔,你不能再下窑了,回吧,回去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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