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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想不到天天叫嚷触及灵魂的文化大革命,触到的只是人的皮肉。现在倒真正触及到每个人的灵魂了。〃孙悦说。
〃比触及皮肉更痛苦。〃李宜宁说。
〃没有痛苦就不能创造。〃何荆夫说。
〃就像我做习题。做不出来的时候很痛苦。可是只有经过痛苦的思考终于得到解答的题目才有意思,叫人高兴。〃憾憾忍不住又插嘴了。
何荆夫向她伸出大拇指:〃说得好,憾憾!深入浅出。你们这一代肯定比我们这一代有出息。你们将成为现代化的年轻人。到那时候别把我们统统扔进垃圾堆啊!〃
憾憾煞有介事地挨个儿看看我们:〃这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不愿意把自己改造成为新人的,对不起,淘汰!〃
我心情愉快地与他们告别。李宜宁、何荆夫也一起走了出来了。我问何荆夫:〃老何,你和小孙到底怎么样了啊?〃想不到他竟摇摇头说:〃我们根本不谈这件事。〃李宜宁也说:〃你大概听到什么传说了吧?〃
我有点懊丧:〃这真是皇帝不急,急煞太监。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生活总是会给自己开辟道路的。这是列宁的话。〃何荆夫回答我。
对的。生活总是会给自己开辟道路的。我何必过于操心呢?
二十七
赵振环:我失去了应该失去的,
找回了应该找回的。
王胖子把一封信往我的写字台上轻轻一放,别有深意而又鬼鬼祟祟地用手指点着寄信人的地址,好像交给我的是一份绝密文件,嘱我保密。
信封上印着C城大学的字样。即使没有这字样,我也能一下子就知道,是孙悦写来的信。她的字正如她的人,秀丽而又挺拔。
王胖子转身到另一个同志跟前,打着哈哈。是等我拆信吧?我不拆。他等不下去,便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和那位同志做了个鬼脸:一只肉眼泡用力一(目夹)。我太熟悉他的这个动作了。那意思是:〃看,好戏开场了!〃
也真是好戏开场了。昨天,冯兰香正式向我提出了离婚的要求,理由是我和孙悦实际上恢复了夫妻关系,我到C城大学就住在她家里。
我没有作任何解释,只是回答她:〃同意离婚,但环环必须给我。〃她听了这样的回答,又是哭又是闹,甚至闹到报社里来,说什么:〃不打自招了吧?不打自招了吧?真是跟孙悦商量好了,还当我不知道呢!告诉你吧,你和孙悦在C城干的鬼事我都一清二楚。〃
我干的鬼事?见你的鬼去吧!自我出差回来以后,不只一位朋友对我说过:〃回家去住吧!前一阵王胖子与冯兰香过往甚密。不要闹出什么误会来。〃我心里有数。如果这两个人过往甚密的话,闹出来的将不是〃误会〃。他们过去就有染,这在报社本来就是公开的秘密,长期以来,我为了内心的宁静才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要不是王胖子在乡下有个老婆和一堆孩子,冯兰香也许不会选中我的。我简直不明白,这个丑陋庸俗的胖子用什么讨得了冯兰香的欢心。她简直有点崇拜他。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他们商量好的,反正这次派我出差D地实实在在又是一次圈套,目的就是为了制造谣言。我并没有把去C城的路费找王胖于批准报销,因为我不愿意假公济私。可是王胖子却硬要:〃咱们是老朋友了,这一点忙还不该帮你吗?怎么样,到C城大学都碰到哪些老同学?孙悦还好吗?〃我没有回答,也没把车票给他。然而,在报社内外,早已沸沸扬扬地传言:〃赵振环要和孙悦复婚了。此次答应去D地出差,实在是为了去C城与孙悦商量复婚事宜。〃〃看吧,赵振环就要和冯兰香离婚了!〃〃赵振环找老婆真是跟上了时代的步伐。什么时代唱什么歌,哈哈!〃
鲁迅说过,一个人处在需要辩诬的地位是可怜的。我可不想去辩诬。而且,我到C城,还是有收获的。我更加认识到自己给孙悦和憾憾带来的不幸,懂得要赎回自己的灵魂还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我不愿意把自己在C城的活动公布出来让人品评、鉴赏。
离婚就离婚吧!这一场戏我也实在演不下去了。我所提出的〃约法三章〃是根本无法实行的。我受不了精神上的孤独,她受不了生活上的冷落。我觉得,自己也确实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既然我没有、也不可能给予她真正的爱情,那么,我就没有权力要求她对我忠实。只是我为她可惜。在我看来,她是比王胖子要好一些的。她应该找一个比王胖子好一些的人。
手有些发抖,不敢一下子把信打开。这封信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消息呢?
离开C城的时候,我紧紧握住何荆夫的手,一再对他说:〃我祝愿你们幸福。事情一旦决定下来,就立即给我一个信。我要祝贺你们。〃也许,这封信报告的是这个消息?是吗,孙悦?
憾憾为什么不事先给我透点风呢?她给我来了许多信,都没有谈孙悦和何荆夫的事。头几封信,不断地提妈妈,告诉我她妈妈曾经吃过怎样的苦,最近的几封信却绝口不提妈妈了。难道,这是暗示?
手抖得更厉害了。脸上渗出汗来。不敢拆啊,这封信!那位看过王胖子鬼脸的同志走过来,关切地对我说:〃老赵,你的脸色不好,回宿舍休息去吧,反正没有多少事了。〃我感激地握握他的手,离开了办公室。
我把宿舍的门关得紧紧的,拿出一把剪刀,慢慢地剪开信封,小心谨慎地抽出信纸,摊开,放在面前。
〃爸爸:我一直保留着那一张撕碎的照片。你说,撕碎了的照片可以复原吗?〃
啊,憾憾!你也这样对妈妈说过吧?肯定的!那么,这封信会不会报告另一种消息呢?
我微笑了,心情愉悦起来。
〃振环,我的老同学〃这样的称呼,既亲切又陌生的称呼。什么意思呢?我飞快地读下去,第一遍很快就读完了。可是奇怪,竟然没有看懂。好像信里没有告诉我任何消息。既没有我所希望的,也没有我所害怕的。
我竭力使自己镇定,索性在床上躺下来,仔细地把信重读一遍。读懂了。
孙悦的信振环,我的老同学:
早就该给你写信了。但由于荆夫的《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一书的出版发生了波折,总定不下心来,一直拖到今天。荆夫已经多次对我提出了批评。
你来C城寻找理解和谅解,我让你失望了。我的心地太狭窄。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你,也不如荆夫。
与你的关系,构成了我的一段重要的历史。对于这一段历史,我不知翻阅过多少遍,思索过多少回了。然而,除了无限的委屈和无谓的牺牲,我什么也看不到。所以,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会原谅你。我更没有想到过,我还应该请求你的原谅。我完全陷入了个人恩怨,并且只把自己放在被遗弃的、可怜的位置上。
事实上,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远不是用遗弃和被遗弃就能说明的。这一切所留给我们的,也决不是个人恩怨。
我想,首先应该对我们的悲剧负责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因为当我答应与你结合的时候,我对你只有友谊和感激,并无爱情。你从来不曾像荆夫那样吸引过我,激荡过我。你只是使我感到习惯和亲切。我十分明白,我渴望、也应该与荆夫结合,但我却嫁给了你。这是因为,我不愿意承担忘恩负义、朝秦暮楚的罪名。而当荆夫成了〃右派〃以后,我更不愿意给自己的历史增添〃政治的污点〃了。
记得你曾说过,我们结婚以后的生活和结婚前没有什么两样。我在你的心目中,依然是一个朋友,一个恋人,而不是名副其实的妻子。当时,我对你说,这是因为我们分居两地的缘故。然而私下里我问过自己:〃如果生活在一起呢?你会成为他的名副其实的妻子吗?〃我的回答是犹疑的。我想,我很可能会不习惯、不满足的。
为什么我从未向你流露过不满足的情绪呢?这是因为分居两地给我创造了这样的机会:用想象来代替现实,以弥补感情上的不满足。我是那样按时而勤奋地给你写信。在信里,我又是那么热烈而真挚地倾吐着感情。你常说,这些信把你带入一个艺术的境界里,在那个境界里,你看到的不是妻子,而是仙女。是啊,振环!我就是自觉和不自觉地为自己创造了另一个〃你〃和另一个世界,来慰藉自己的。我沉醉在自己所创造的世界里,而不去关心你的现实的、合理的要求。你曾经多次对我呼唤,要我从虚缈的天上降落到真实的人间,降落在你的身边。可是我却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