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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错了?〃妈妈吃惊地问,一点也不像假装的。我的心又冷了。〃叫我什么事?〃我冷冰冰地问。〃去烧壶开水吧!想喝杯热茶。〃〃好吧!〃我回答,有意把水壶弄得丁丁当当地响。可是妈妈好像听不见。
〃孙憾!妈妈在家吗?〃又是这爷俩!我不情愿地叫了一声〃许叔叔!〃告诉他,妈妈在。
这些天到我们家来得最勤的客人就是他们了。都是因为妈妈给那个小男孩做了一双鞋。穿上鞋的当天就来了。那个爸爸拉着那个儿子,指着妈妈说:〃叫妈妈,小鲲!叫呀!是她给你做的鞋。快说,谢谢妈妈!〃那个儿子果然叫了一声〃妈妈〃,又说了一声〃谢谢妈妈〃。就为这个,我一见他们就恶心。规规矩矩地叫一声〃阿姨〃不好吗?偏要叫妈妈!我当然知道,在C城〃妈妈〃和〃伯母〃是可以通用的,可是姓许的明明比我妈妈的年龄大嘛!怎么能这样叫?还好,妈妈没有答应那小孩。
〃憾憾!水还没开吗?给客人泡茶!〃妈妈叫我了。我把水提上来的时候,小鲲正伏在妈妈膝旁,妈妈慈爱地抚着他的头,像对自己的孩子。我的脸发烧了。家里有新茶,刚刚买来的。可是我给姓许的泡了一杯陈茶末子,末子漂了大半杯,让他尖着嘴去吹。像个猢狲。真像猢狲。妈妈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我心里有一丝高兴。只有一丝。
〃把你的糖拿出来给小弟弟吃。〃妈妈对我说。
〃我的糖吃完了!〃我没好气地回答。谁的小弟弟?有糖也不给他。
妈妈吃惊地看看我,又朝柜子上的糖果罐看了看。〃才买了一斤糖,怎么就吃完了呢?〃她一定这么想。但是她并没有这样问我,更没有自己去拿糖。从这一点看,妈妈对我还有点感情。
我拖过一张椅子在写字台的一端坐下,声音很响。妈妈温和地对我说:〃轻点,憾憾!有客人。〃我不理。客人!真稀奇煞了!
我装着做功课的样子,实际上听他们谈话。前几次他们来,我都出去了。谈得很晚很晚。有那么多的话?妈妈为什么不嫌烦?和我多说一句就烦了:〃出去玩吧,我烦死了!〃
〃最近在搞些什么呢?〃妈妈问姓许的。
姓许的回答:〃我能搞什么?孩子身上没衣服,学着给孩子做了两件衣服。老何骂了我,又送了一套衣服给小鲲。可是我还得做,日子长着呢!〃说完,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妈妈。
妈妈的脸有点红。她把头转过去,叹了一口气说:〃家务要做。业务也不能丢呀!系里要安排你教学任务呢!〃
〃我当然想搞点业务!〃姓许的说,〃可是奚流同志对我不放心,我不想使你为难。就这人家已经说你包庇重用我了。其实,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文化大革命中我们是两派,我批判过你,对不起你
看他那副鬼样子!头越来越往妈妈面前伸过去。妈妈把椅子往后拉了拉,打断他说:〃老许,说这些干什么?我们之间谈不上谁对不起谁。要是像你我这样的人能够把那一段历史的责任承担起来,我一定与你好好地算算这一笔账。可惜,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取得对历史负责的资格,倒是历史应该对我们负责。至于每个个人的教训,那是另一回事。你有你的教训,我有我的教训。这一方面,谁也包庇不了谁,谁也代替不了谁。〃
又是谈这些事,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从我刚刚懂事的时候起,就不断地听到这几个字。广播喇叭里天天喊:〃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幼儿园里阿姨教我们喊口号:〃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万岁、万万岁!〃什么叫〃史无前例〃?直到今天我才真懂。这几年,妈妈和她的朋友们只要走到一起,就谈文化大革命。我的耳朵都听得起了老茧。今天又谈这个了。今天倒还好,两个人都很冷静。往常,还吵架呢!真吵啊!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可是最后,总是一个人先妥协:〃好了,好了!我们都是小小老百姓,总结历史经验可不是我们的事情。怎么样,还是谈谈增加工资的事吧!谈谈小菜篮子。哈哈哈!〃于是,他们都像小孩一样,吵得再厉害,只要勾勾小手指头,就和好了。可是下一次碰面,照样吵这些问题。听的次数多了,我也听出了一些门道。他们都对自己的过去他们叫〃前半生〃很懊恼。〃历史啊!历史跟我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一位叔叔像朗诵诗一样说。妈妈说他刚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判的是无期徒刑,因为反对林彪。
我懂得,这就是知识分子!慢慢地,我自己也有一点像知识分子了。不过,我肯定比妈妈他们聪明,我决不参加什么政治斗争。我要做一个无党派人士。我递了入团申请书。共青团不算党派吧?入团,那只是表明,我要做一个好人。妈妈常常对我说:〃你要做一个诚实的人,正直的人,有用的人。〃
〃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特别是那一次批判会上,我也叫你'奚流的。。。。。。',但我心里是根本不相信的啊!〃姓许的又说话了。神情和声音都显得可怜。
妈妈叫了一声〃老许!〃便站了起来。我知道,妈妈这是内心激动了。她一激动就要站起来。是为了把气顺下去吧?
姓许的把妈妈叫做〃奚流的〃什么呢?我猜不出来,妈妈从来没说过。可以肯定,不是好意!对了,记得妈妈曾经和李宜宁阿姨说过,她最不能承受的就是造谣诬蔑,可是人们偏偏要诬蔑她,连她的同班同学也这样。妈妈该不是指姓许的吧?如果是指他的,今天为什么又容忍他了呢?我不明白!
妈妈站了两分钟,又坐了下来,声音平静地说:〃老许,那一段历史,我们从今以后就不翻了吧!〃
姓许的点点头说:〃可是又怎么能忘啊!我实在佩服你,压力那么大,也没有起来造反。〃
妈妈摇摇头:〃你只看到表面。其实,七斗八斗,我的思想也活动了。特别是知道奚流和陈玉立的那种关系以后,我真想宣布自己也要造反。可是,我这个'铁杆老保',造反队会要我吗?仅仅是为了自尊心,我才没有这么做。但是在心里,我一直承认是'站错了队','跟错了人',一个人在毛主席像前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呢!〃
妈妈真够傻的。现在谁还承认自己当初想造反呢?真正的造反派也不肯承认了呀!造反派就是反革命派,坏人!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可是我也不懂,为什么当时都说他们好呢?好人坏人,变来变去,真叫人弄不懂。说老实话,我才不管这些事。凡是对我和妈妈好的,不管他是什么派,我都说他是好人。不过,这个姓许的,我还要考察考察,他对妈妈是真心佩服呢,还是拍马屁?妈妈是个总支书记,当然会有人拍马屁。姥姥就常说:〃名字后面带个长,说话放屁比人响。〃〃长〃字吓人呢!我们班上的一个同学,就是靠拍团支部书记的马屁入团的。我不会拍马屁。我永远不喜欢马屁精。今天,二班的一个女同学对我说:〃我真佩服你的朗诵天才。〃我听了很高兴。她这样不算拍马屁!
〃小孙!〃姓许的站了起来,看样子很激动。〃我今天才算了解你!我看到不少在'四人帮'时期积极紧跟的人,现在都摇身一变成了受迫害者,成了与'四人帮'斗争的英雄,便以为文过饰非、投机取巧是人的本性。像你这样的人,不夸耀自己的正确,已属难能可贵了。可是你还能这样解剖自己!不过,像你这样的人,是要吃亏的。你看人家游若水。。。。。。〃
〃老许,我正想问你,关于游若水的情况你了解很多,为什么不向党委作个汇报呢?应该帮助游若水认识自己的错误。不然,我们党的政策还有什么威力呢?〃
姓许的笑笑,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小孙,像你所说的,这一页历史,我们就不用再翻了吧?何荆夫到你这里来过吗?〃
妈妈似乎对他这样改变话题没有准备,怔了一怔,又注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她站起来给姓许的兑茶。兑完茶,走到我身边,掏出二元钱递给我:〃去买一斤糖果来吧!〃
是有意给我难堪呢,还是要把我支使出去?我注意地看着妈妈的脸,没得到任何答案。我不得不接过钱。
我到最近的一家店子,买了一斤最次的糖果回来了。他们还在谈那个何荆夫。姓许的叫他老何,好像很亲热。妈妈叫他何荆夫,似乎不大亲热。
〃老何这个人真不简单,受尽磨难而锐气不减当年。〃姓许的赞叹说。
〃是啊!〃妈妈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四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我们这些老同学应该帮助他建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