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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放风,大约有半小时。然而天空布满黄漠漠的云,阳光透不出,象口黄色的大锅反扣着大地。一丝风也没有,闷得人吐不出气来。蹲了半天班房的难友们,不得不耐着奇热,来到院中活动活动。“老头”又跑步了。特务杨则兴冷漠地瞧着他。早间、午间的跑步,真把“老头”累垮了,现在他跑得很吃力,一开始就躬着腰,勾着头,拳着手,拖着沉重的双腿。几圈过后,身子摇摇晃晃,步履踉跄,圈子兜不圆,一会团团转,一会成了横“8”字。他气喘吁吁,背上的衣衫被汗水渗透了,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摘掉在地上,颠颠踬踬,脑袋摇晃着。嘴唇干得起白皮。难友们看了好心疼!真想大声喊:“别跑了!别跑了!……”可特务杨则兴这尊瘟神,凶恶地站在这儿,谁也不敢喊出声来。小个儿的脸色急遽地变化着。他狠狠地盯了一下那特务,急切地瞅了一眼跑步人,象下了狠心似的,用劲把手一甩,急跨两步,想去扶那跑步的难友。他身后的中年人,将他的衣襟轻轻地扯了一下。小个儿把牙一咬,终于忍住了。
跑步的“老头”猛地收住了步子。他痴痴的眼神向这边投了过来,呆呆地望着众难友,望着小个儿,望着中年人,他身子偏偏歪歪,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过来了。
“跑呀!跑呀!”特务杨则兴猛扬皮鞭,怪声嗥叫。“噼——”地一声,一鞭子向“老头”抽了过去。一种异样的眼神倏地在“老头”眼中闪现,亮如火花,疾如电闪。那是一种最深沉的愤怒,最暴烈的仇恨。虽只闪了一闪,竟使气势汹汹的特务杨则兴心惊胆寒,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他以为这囚徒要扑过来撕扯他了。“老头”并未扑过来,他只死命地咬了咬牙,又起步猛跑起来。他象得了什么神力,一下变得身不摇,气不喘,步子格外有力量,如同旋风,越跑越快。监狱的楼房,围墙,电网,大门,小门,卫兵,看守,难友们,在他眼前忽悠忽悠地转了起来。他越跑越快,直冲特务杨则兴而来,其势如巨石压向一个侏儒。那特务吓得身子一闪,打了两个偏偏,疯狂骂道:“瞎眼的老货!”“老头”一头撞空,“咚”地一声,倒在地上了……那小个儿再也不能忍了,飞身向前,紧紧将“老头”搂住,将他的头搂在胸前。只见难友双目紧闭,口角翻着白沫,脸上肌肉不停地抽搐,脸上虚汗涔涔,头发象水淋一般。小个儿满脸悲怆,轻轻地摇着他:“醒醒!醒醒……”他忽觉扶在难友背后的手,被轻轻地捏了一下,心头剧烈一震,转忧为喜,迅速倾下头去,切着“老头”耳根,微微地蠕动了几下嘴唇。随即大声喊叫。“抬人呀!快来抬人!……”
中年人和众难友围拢上来,七手八脚把“老头”抬到阴凉处。特务杨则兴赶来驱散了众人。“老头”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二
入夜。“老头”已经坐在他那间罐式的小牢房中了。他坐在板铺上,如泥塑木雕一般。闷热、污浊、恶臭的空气,他毫无所觉;蚊子嗡嗡扑面,他连手也不挥动一下;一只老鼠,爬上板铺对面一张小桌,嘁嘁喳喳啃着什么东西,他身子挪也不挪。哨兵的身影在铁窗前来回晃动,他仍痴呆呆地坐着。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牢房那扇被砖头堵死了的窗。他似乎看见了那一块块方砖在纷纷脱落。他眼前忽然一片光明,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日间那三场殚精竭力的跑步,是他与狱中的难友在接头!
小个儿名叫许明炎,中年人名叫谭成荣。他俩是狱中党的秘密临时支部的负责人。这两名共产党要犯是被囚禁在楼上牢房的。自五月敌人大规模镇压“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学生运动以来,监狱情况随之恶化了。楼上要犯们每周只准下楼放风一次。今天是这星期唯一准许下楼的一天。打从早晨许明炎、谭成荣投来最初的一瞥起,“老头”便预知二位领导有重要话要对他讲了。在这险恶的环境中,他们接头是多么不容易啊!
许明炎扶他时,切在他耳边蠕动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讲了六个字:
“……走……后窗……暗洞……口……”
这语意不连贯的六个字,常人是难以理解它的含义的,但“老头”却完全明白,他沉浸在狂喜之中。
走,就是说支部决定组织集体越狱。这是从前议论过多少次,开始过多少次,又失败过多少次的“宏图大略”啊!今天,蕴藏在革命者心中的火种,又将熊熊燃烧了。
后窗,指的是突破口。许明炎、谭成荣同志已经选好了突破口,是那间牢房的后窗。我这间是断断不行的,它已被堵得死死的了。其他难友牢房的,也不行,铁条牢固。只有小许、老谭他们那间的了。那间牢房在楼上拐角处,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窗框铁锈木杆,砸断铁条,毁掉木框,人从窗中系绳垂落……,
“老头”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微笑。
“暗洞……口……”,这是越狱路线。楼房背靠一道高高的陡峭山壁,下临一道深深的水沟,水沟通向右侧一个暗洞。人从窗口垂下之后,可以顺着水沟,一钻进暗洞跑掉。目前极端重要的任务是,寻找这个暗洞的出口,寻找冲向自由天地的希望。“老头”高兴得几乎想跳起来了。
这个老头儿,就是华子良。
夜里一场大暴雨,天气凉快了些。早晨起来,狱中天井积了不少水。狱外一条“天晴一把刀”的黄泥路,现在变得“一包粮”了。满路泥泞,人脚踏下去,泥汤汤淹没脚踝,粘乎乎的,用劲一拔,便听“哧溜”一声响,再踏下去,又滞住不动了。行走困难,“哧溜”、“哧溜”声响不断,泥污溅得满腿满身。闹不好脚一滑,浑身便滚进泥水中了。此时,华子良肩挑两大桶猪潲,吃力地在泥泞中跋涉着。他脊背佝偻,潲桶在摇右摇,好几次差点跌倒,但他仍一步又一步地坚持着,挣扎着走下去。他好不容易来到猪圈边,精疲力竭,“咚”地一声把潲桶放下,长长吁出一口气。他把扁担搭在两桶之间,坐了下来,用袖头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又撩起衣襟,扇了几下凉风。他回头望了望泞滑的路,又陷入沉思之中了。
自受命以来,华子良心里日夜焦灼。思谋如何去完成侦察地形的任务。
华子良可算是个奇特的囚犯。他坐牢十四年,巳经坐“老”了。身衰体弱,骨瘦如柴,行年不到四十,外貌看去完全象个老头。他已经坐呆了,表情痴呆,目光迟钝,可以一动不动坐上几小时,整天整天不说一句话。他已经坐“精”了,变得越来越沉着、冷静、深沉。他在痴呆外表的掩护下,一次又一次地瞒过敌人,圆满完成了党的秘密任务。早在息烽监狱,他趁敌人叫他管理小卖部、当挑亻夫之机,曾经进行过沟通内外的工作。如今在白公馆这里,敌人仍把他当成一个苦役犯在使用,叫他当清扫工,当伙亻夫,当搬运亻夫。他利用敌人送给他的这些“自由”,秘密传递了不少情报。但眼下支部交给他的是非同一般的任务啊。要他到歌乐山荒坡去侦察地形,寻找越狱的洞口,这就远远超过他“自由活动”的范围了。
一连几天,华子良象是梦游般地生活着。他扫地无力,常常站在原地不动,监视的特务走过来了,他才勉强挥动几下扫帚。他下厨房干活无心,时时两眼发直,停下活计,呆想心事。直到那个浑身肥得流油、长得又矮又胖的厨子大骂了,他才清醒过来。昨天上午,他在厨房摘莱,又走神儿,矮厨子菜刀一跺,大叫了一声:
“嘿!你死了吗?——啊!”这时,杨则兴、王金川走过来了,矮厨子变骂声为笑话,放下手中的菜刀,连声说’“二位长官,快请进!”满脸堆笑,迎上前去,慌忙从怀里掏出半包已经揣得皱皱巴巴的“白金龙”香烟——他本人抽旱烟,这是忍嘴待客的货——抽出两支,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口中连声招呼:“快请坐,请坐!”又用围腰去拂了拂两个小凳的尘土。
两个特务头目是执行正所长阴敏之加强警戒的命令,一道出来检查岗哨的。他们走乏了,顺便来到厨房歇歇脚。
二人坐下抽烟,同矮厨子谈笑一阵,王金川突然走到华子良跟前,问道:
“圈里的肥猪喂得怎么样了?”
王金川管着财物,这肥猪是他的“外快”,话声自然是关切的。
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