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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铁哭丧着脸揉手:“我哪敢借枪,我借的是包装!”说着,麻利地打开了枪套。一只
乌亮的五四式手枪裸露出来,泛着幽蓝的冷光。
李铁楞了:包枪的红绸子不见了。
郑伟良解释道:“出来拉练,什么意外的情况都可能发生,枪支应保持随时能够击发的
状态,多余的饰物一概不能要。”
“既然你现在不用,那更好说了。借给我吧。”李铁的口气里带着恳求。
郑伟良硬着心肠撒了个谎:“没带出来。”他的脸红了,幸好天黑。
“真的?那我可得搜搜。我怎么!听你说这话的底气不足啊?”李铁不屈不挠地诈道。
郑伟良慌了,口气软了下来:“你要红绸子干吗?”
李铁答道:“我本想第一一件求成了,再求第二件。实话说吧,红绸于是系在号上的。
我知道你带着照相机,无论如何得给咱‘聂’一张吹号的像片,特别要把这红绸子‘聂’
上。”
大概全中国的军人都把摄影读作“聂”影。哪个年轻士兵不想穿着军装多‘聂”上几
张!只是昆仑防区的战士,连这点愿望也满足不了。军区高原服务队的摄影师们,刚过雪线
就躺倒了,要不及时抢救,带的摄影机就有可能给自己“聂”了遗像。
郑伟良带着像机,是为拍拉练的资料,为某个战士单独“聂”影,又是件为难的事。他
沉吟着。
李铁觉察到这点,忙说:“这张像片,你是照也得照,不照也得照。”
“此话怎讲?”
“很简单。我把它写进遗书里去了。”
“说清楚点。你把谁写进遗书了?”
“把像片呀。拉练前,不是每人发了纸和信封,叫把自己需要向家里交代的事写清楚
吗?我是什么都没写,就注了一行字:请将郑伟良参谋处保存的像片,寄给我家。怎么样,
可以照一张了吧。”
郑伟良的思绪瞬间飞得很远,又沉重地须落在地上。他也填写了同样的信纸信封,现
在,它们都封存在保险柜里。拉练结束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由自己去拆开它……
想到这里,他郑重地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小包。李铁忙凑过去。
“那是什么?一团头发?”
郑伟良没有回答,细心地拨开发丝,一块红绸露了出来。
李铁喜不自禁地拿在手里,比量着,摆着假想中的姿势。
“你怎么知道我有一块红绸?”精细的作战参谋确实想不起怎么露的“富”。
“你忘了?那天送罐头?”
哦!
拉练前一天晚上,李铁没敲门就挤进郑伟良宿舍,身上背着个用皮大衣挽成的大包袱,
看起来极为沉重。他二话不说,把袖筒一解,扑扑通通,几十筒水果罐头滚了一地。
“卖给你。价钱你看着办。最好高点儿。”
“这是谁的?东西我可以要,事情得搞清楚。”
“我的。”
“不可能。除非你去仓库偷。象你这种人,是存不住这些罐头的。”
“行,有你的!罐头是金喜蹦的,他急等着用钱,找他老乡卖自个攒的这点儿玩艺,叫
我碰上了。糖他老乡要了,罐头可找不着主。一是贵,两块钱一筒,谁买得起?再说,就是
买下了,除了金大个,也没人能背上万儿八千带回家。更甭提有一半儿已经没法吃了。”他
用脚尖踢踢一筒,发出空空洞洞地声响。
郑伟良从抽屉里取出两个月工资,刚想放在桌上,想到象李铁这样的老兵最忌讳青年军
官一掷千金的派头,忙装作认真地点了点数,递到李铁手上:“我买了。只是罐头还得请你
帮助处理掉。”
李铁脸色一变:“钱,算我借你的。罐头不卖了!”说着要走。
郑伟良忙拦住:“我这儿实在没地方放。再说,你们不帮忙,我也吃不完哪。”
李铁一瞅,四周都是书,真是没地方可放,才转过脸来:“那就还搁金喜蹦那儿,等咱
们拉练回来,用它庆功。”走了几步,又扭头添了一句,“你算想不出金喜蹦把这堆宝贝放
哪了。别看他傻大黑粗,藏的地方任谁也找不到,他藏在一号的屋子里!真正的游击队对付
日本鬼子的办法,藏到敌人眼皮底下去了。”
李铁弓着腰,背着包袱走远了,象个圣诞老人。郑伟良这样想着,又接着擦枪,他把红
绸子放在枕头边。
李铁睡着了,郑伟良还在辗转反侧。通过两块雨衣的接缝,他看见一条宝蓝色的天空。
一颗流星划过,拖着金黄明亮的尾巴,象一发信号弹。牛郎星和它挑着的两颗小星,排成一
路纵队,象行进中的单兵。
高原上一个难得的晴朗的冬夜。
越是晴朗的夜晚越是寒冷。
九
冷。痛彻心脾地冷。
每日近百里的行军速度,加上冬季白昼苦短,为了留出天黑前安营扎寨的时间,部队天
天绝早就得出发。
在万古不化的寒冰上僵卧了一夜,内脏都几乎冻成冰蛇了。幸而炊事班烧开一锅热汤,
才算将脏腑融开,但行军一开始,这点儿热气会被零下四十度的严寒迅速夺走。人体的外露
部分,经过极短暂的烧灼样疼痛后,旋即失去知觉。随后肌肉逐渐僵直。神经开始迟钝,只
剩下冰冷的血液还在艰涩地流动。再往后,人便进入一种梦幻般的世界:四肢百骸均已消
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大脑,浮游于冰血之中,它已经不会思考,苍白的脑屏幕上,留下
了一个连自己也弄不懂含义的字体——“走”。
走!此时此刻,它不但是命令,而且是人类生存本能的呼唤。血液会在停下脚步的一瞬
间,凝结成块。
已经连续行军三小时没有休息了,队伍象一列摇摇晃晃的醉汉。一号传令“暂停”。暂
停不是休息,战士们必须保持原地活动。
甘蜜蜜咚地一声栽倒在雪原上。“走”字被擦掉了,大脑里剩下一片空白。
肖玉莲跪在地上,抱起甘蜜蜜的头。她眉睫口鼻均被冰霜封严,象戴着一副冰雪的头
盔。
“快!点火!给我热水!”肖玉莲拨开甘蜜蜜的眼球,惊恐地喊道。那两颗唯一没有感
觉寒冷的神经的眼球,也被严寒固定住了。
火,热水,多么令人温暖的字眼。围拢过来的人一动不动。
“金喜蹦呢?金喜蹦!快找金喜蹦!”一向腼腆的肖玉莲,声嘶力竭地呼唤着。
金喜蹦从人群后面挤过来。
“你身上有汽油,快,泼在地上,把火点起来!”文静的姑娘命令着铁塔般的汉子。
“不行,汽油,引火成,做饭用的!取暖不成。”金喜蹦护着他腰上的小桶。
“你胡说!这不是取暖,是救命!救命!”纤弱的肖玉莲,扑上去要抢,双眼圆睁,象
一头暴烈的母狮子。
金喜蹦不由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解下了小油桶。
火,呼地燃烧起来。沿着汽油在地上泼洒的区域,燃成一条奇形怪状的火带。六舌快活
地翻卷着,舔着人们的军衣下摆,象一只忠实的红毛狗。
肖玉莲扯下斜挂着的水壶,撕开毡制保温套,剥出冻实的水壶,掷进熊熊火焰之中。水
壶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墨绿色的漆皮一块块剥落着。肖玉莲用脚踢着水壶,追赶着火焰燃烧
最猛烈的地方。毛皮鞋冒出一股股青烟,却并不烧起来,它的表面湿度极低,片刻之间烈焰
拿它也不会怎么样。
终于,油燃尽了。火苗悬空绽出几朵淡蓝色的小花,哆嗦着,熄灭了。
肖玉莲戴着皮手套,迫不及待地抓起水壶,用力荡了几下,悉悉索索的水声清晰地传了
出来。
有热水了!
肖玉莲扶起甘蜜蜜的头,拧开壶盖,壶嘴处的坚冰,融开了一个细小的孔,一股极细的
涓流,滴了出来,渗进甘蜜蜜紧咬的牙关。
严寒迅速地封闭着出水孔,肖玉莲脱下手套,不时用手指拥去刚刚凝住的薄冰。
一小桶汽油,把亿万年前某一丛绿色植物从太阳那里得到的热量,奉献出来,挽救了一
条年轻的生命。甘蜜蜜醒转过来。
“你……救了我?”她无神的眼睛直视着肖玉莲。
肖玉莲没有回答,看了一眼小油桶。没有热水,谁也救不了她。
甘蜜蜜把僵直的目光转向金喜蹦。小油桶已被他吊在腰间。
金喜蹦愧悔地低下了头。
甘蜜蜜又把目光指向众人。大家无声地散开了。
“谁让你们救我!我恨你们!你们让我死了吧!”甘蜜蜜突然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声
音凄厉而悲惨。
肖玉莲急忙用手指去掐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