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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文、心的文心却是老的,从她们提笔的花季时期开始,就已经老了。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她俩的小说集简体版,朱天文的《世纪末的华丽》,序是詹宏志的论文《一种老去的声音》,朱天心的《威尼斯之死》,序是王德威的论文《老灵魂前世今生》。两篇论文都很感性,一己之见且不容置喙之处不少,但这个共同的“老”倒是颇让我认同。没有一个“老”字,天文和天心不能写出这么些鲜艳骇人的小说。
詹志宏说朱天文,“一径描写热闹的、炫目的、芳香的事物,却透露了腐烂前、衰败前的有机分解,”而且是,“写得若无其事”。王德威说朱天心,“她的作品充满怨毒之气”,“从最繁华的所在看到最寒凉的废墟”。这两段话都深得我心,只恨不是我说的。从此也有一个结论:天文和天心在行文上恰恰与俩人在外观上给人的感觉相反,也可以说,天文比天心更加颓废,更加放浪,更加虚无。世间的任何事情都是这样,着力的人总是有希望的心情在里面;漠视的人往往十分彻底,连自己的绝望也一起漠视。
天心也谈到她的姐姐,怎么说?在她的小说《威尼斯之死》里:
“……有时候我仿佛身处花房,困于两株茂盛的川桐树下,无窗的那一整面墙倒挂各式干燥花叶并发出木乃伊的气息,我被迫饮着魔女打扮的店主女孩所建议的一种阿尔卑斯山植物草茶,才发现我现下最想写的一篇东西已被我一位女同业写去,你看过吗,去年在文学圈引起一阵讨论的小说,描写一个才二十五岁却老衰若僧尼的女子,隐居似的在某大厦顶端筑一间咖啡味道的小屋,成天晒晒药草、自制怪茶、看看落日和城市天际线,是我近年看过最恐怖的作品。”
这篇小说就是朱天文的《世纪末的华丽》。天心的“恐怖”一词用的甚是厉害,是刀子嘴,也是豆腐心,很让人怜惜。有一个才华超群的姐姐作同业,个中滋味怕是酸甜各半。我看《世纪末的华丽》,看到是“荒凉”。在世纪末时尚中沉溺迷醉且自觉抛弃灵魂的一个女子──米亚,外表娇艳欲滴,内里枯萎干涩;这应了一句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金玉是自然的,败絮是自愿的。我仿佛看到了青春肉体包裹下的森森白骨,又仿佛在墓园里目睹怒放的花朵,人生的荒凉还有什么比这种想象更甚?米亚是当代文学史上一个绝无仅有的巫女形象,有太强的寓言性质和震憾力量,天心所言的“恐怖”可能也是这个意思。
提笔就老。是有这样的作家,而且,在我看来,只有女作家才有这种可能性。男女作家的大多数是急急地写慢慢地成长,合情合理,让人放心。但隔上个几十年,就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女作家,就像刚刚转世过来但遗忘密码弄乱了,一开口就黯哑苍老,把前世今生未来给拉通了讲。她们开口讲事,有的这样开头,“……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这是张爱玲著名的《金锁记》;有的这样开头,“她看见闪电与雨光打在玻璃长窗前的拼花地板上。她说,陌生人时常差遣他们的影子来床边拜访她。……”这是朱天文的《伊甸不再》;还有这样开头的,“嘿──别紧张,没有任何人死,没有任何事发生。”这是朱天心的《威尼斯之死》。
我所说的提笔就老的女作家,张爱玲当然是首选,还有朱天文、朱天心等(这个“等”字包括亦舒等。又是一个“等”,跟圈套似的)。在文学上,她们是老不成祖母的,因为她们没有皱纹,没有“逐渐”这种过程。朱天文和朱天心跟张爱玲之间是有关联的,她俩的老师是张爱玲的前夫、那个作人和作文都十分复杂、滑腻、苍凉、空寂的胡兰成。难道,走近了胡兰成的女子,就会在瞬间明白“死生契阔”的道理?也会当然地成为“临水照花人”?这个问题没有道理但有兴趣,容我仔细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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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笔就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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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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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狂妄的人间迷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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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看萧红,看她和萧军的故事,看两个东北年轻人之间有点蛮、也很有劲道的爱情。记忆深刻是她写饿。“秃光的街树。白云在天空作出各样的曲线。高空的风吹破我的头发,飘荡我的衣襟。……郎华仍不回来,我拿什么来喂肚子?桌子可以吃吗?草褥子可以吃吗?”寥寥数句,却连累到读者的胃也有点绞痛。
我一直没看过《呼兰河传》。但因为萧红的原因,对“呼兰河”三个字有一种飘忽的情结。去年夏天先生出差东北,某一天给我发短信,“我正在萧红故居。”于是有一点点激动,回复:“帮我仔细看哦。”先生又来一条,“跟《呼兰河传》里差不多,没什么变化。”居然连先生都以为我看过《呼兰河传》。
于是,买了中国青年出版社新出的《呼兰河传》纪念珍藏版。
萧红的文字从面上看,是不抒情的。比如她关于岁月人生的这一段感叹:“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也就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找着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不太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地就拉着离开了这人间的世界了。至于那还没有被拉去的,就风霜雨雪,仍旧在人间被吹打着。”这样的说话方式,太实了,没耍一点花活,能让人心突然定住,回不过神来。
萧红要抒情也不过如此言说:“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但是,所有被萧红感动的读者,都会有一个共同的感受:这是一个对人间万象无比深情的女人啊。
以前看萧红,很多次把我看得流泪。这次看《呼兰河传》,过一会儿就得抬抬头,闭上眼,好把泪意逼回去。心里轻轻叹道:萧红!萧红!
一个女人在文字上的高度隐忍和克制,终于把她送到了至情至仁的境界中去了。真到了“至”的地步,其实反而没有任何形容的欲望了,只是叙述,叙述眼里看到的一切,在这同时,内心的一切却尽可能深埋了。
我发现我为什么前些年看萧红会流泪,而现在看萧红,却自觉地催促自己把眼泪逼回去。这也就是所谓受不住和受得住的问题吧。以前受不住感动,受不住悲苦之意,总是用眼泪来表达,仿佛是对自己这种情绪的一个郑重的交待;现在,可能受得住感动,也受得住悲苦了吧?不知道。“不知道”是我现在喜欢的词,我还喜欢用“也许”、“可能”、“或者”……我也到了人生的一个“至”的阶段了——迷茫之至、模糊之至。如同萧红的诗:
“今后将不再流泪了,
不是我心中没有悲哀,
而是这狂妄的人间迷惘了我了。”
20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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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话和传奇的另一个版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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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6月10日,是我国现代文化史上的杰出女性、建筑学家、诗人林徽因百年诞辰。据报载,清华大学为此举办了“林徽因先生百年诞辰纪念会”和同名纪念展。我记得看过的一则逸闻,说是林徽因去世后的某一年的某一天,金岳霖郑重邀请一些至交好友到北京饭店聚会。开席前,金岳霖突然说,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这时,人们才发现,金岳霖旁边空了一个位置,多了一幅碗筷。举座唏嘘不已。
林徽因于1955年4月1日病逝于北京同仁医院,享年51岁。她的名字、容貌、才情和故事大范围地进入公众视野,却是差不多四十年以后的事了;而在这一系列元素里面,她的美貌和一些著名的传说和演义,显然覆盖了她作为一个建筑学家和一个诗人的身份。在我们大家的印象里,她是一个三十年代的京城名媛,一个出身名门游学欧美视野开阔见识广博的知识分子,一个被称作“太太的客厅”的文化沙龙的女主人,一个口才出众谈吐机趣的大美人,另外,她还是三个著名爱情故事的女主角:一个是与徐志摩共同出演的青春感伤片,主题是情窦初开;一个是和梁思成这个名字并置在一起的婚恋正剧,主题是相濡以沫;另外,还是一个悲情故事的女主角,她中途退场,剩下大半生“逐林而居”的男主人公金岳霖将单恋与怀念持续终生。
这些故事背后的事实究竟是怎么回事,别说我们这些旁观者了,就是当事人怕是也说不清楚。要紧的是,这些故事是否美丽,是否成为佳话一桩。我曾经以为,要概括林徽因这个人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