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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全是清一色的从北京下来的右派。
柏各庄农场有水田、菜地,种些水稻、蔬菜、白薯之类。农场领导和工人知道这些人都来自北京,几乎从未干过农活,对他们也不强求。负责安排工作的组长总是对父亲说: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吧,别累坏了。工人们也很朴实,似乎并不相信这些人都是坏人,他们说,什么右派,只要老实干活就是好人。
这些右派白天下地劳动,晚上在灯下开小组会,不断地检查自己的思想,这往往是比劳动更加痛苦的活动,而且从不间断。上面要求人人敞开思想,彻底认罪伏罪,老老实实接受改造。父亲很少发言,总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年轻人说什么,他总是露出“你们这些孩子,懂得些什么”的蔑视神情,只有万不得已时才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应付的话。有些人为了自己早些解脱,劳动表现积极,发言也踊跃,大胆敞开思想。个别人也会因此而不惜伤害别人,甚至落井下石……有的人一年后就摘了帽子,有的两年、三年后得到解脱。这类事的决定往往不经过讨论,由上面直接决定。
父亲对自己的问题,显然有不同的看法,因此表现多少有些消沉,似乎并不急于解决问题。
在一次农场总场召开的全场大会上,父亲意外地碰到了五叔,这使他不仅大吃一惊,而且内心受到深深的震动。他受到处理被赶出北京之后,和五叔也失去了联系。他根本想不到,“丁、陈事件”竟然使得在新华社工作的弟弟也会受到莫名其妙的牵连,这种不公正的做法,发生在社会主义中国,他的痛苦、迷惘和复杂的心情,是很难想像的。
八、重逢
我们在福建的日子过得很快,几年中生活也有不少变动。1960年暑假我在古田一中高中毕业,这两年的高中生活使我感到沉重的精神压力。先是疯狂的大跃进年代,随后又是困难时期,而政治气氛中“左”的成分越来越浓。陈延安这个名字,加上我满口不同当地人的普通话,使人很容易敏感地觉察到我父亲的遭遇,因而对我也更加歧视。我极力想摆脱这一窘境,天真地认为名字改了麻烦就可能少一些,于是我利用高中毕业的时机,改用了出生时祖父为我取的名字:陈恭怀。延安,这个本来象征着光荣和革命的名字,现在却成为我的耻辱,我的精神负担,我只好忍痛弃而不用它了。
即使这样,我的处境也没有丝毫改变。政治条件使我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家庭成分和父母情况,随着你的档案总是先走一步,决定你今后的前途和命运。60年代初它几乎已成为高考时录取新生的惟一重要的条件。我们同班的一个女同学,因为家庭困难,没有参加高考,后来居然被福建师范学院录取了。
而我当时报考文史类,却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刚由中专改办的福建建筑工程学院录取。报到之后事事感到不顺心,一个月后我便退学回家,到母亲所在的闽江水电局的水电学校初中班担任俄语教师。第二年因再次参加高考而辞去工作,未被录取后失业在家。
弟妹中两个大的已上初中,两个小的一个上小学,一个在幼儿园。
母亲离开北京后,原在单位合作总社应作协要求,给了她一个党内警告处分,一年后北京又转来一个新的处分决定,说由于她在反右斗争中立场不稳,被开除党籍,签发日期却是一年前的,签发单位则是商业部党组。
母亲对此处分不服,利用出差机会到北京申诉。商业部领导说,处分决定是她原单位合作总社作出的,合作总社井入商业部后已不复存在,原有干部均已调走,商业部党组无法处理这类问题。母亲又直接写信给中央组织部长安子文同志,要求当面向他反映情况。安于文同志说,这是党的决定。既然是党的决定,母亲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好悻悻而归。这样,她的党籍就不明不白地丢了。
1961年夏天,父亲来信说,他劳动已经结束,很快就要分配工作,在此之前,他要到福建来看我们。
我们都高兴极了,整整三年我们没有见到父亲,日夜思念全家早些团聚,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不久父亲打来电报,告诉我们到达南平的时间,我们全家六人都去车站接他。几年不见,只有梦中才偶然相会,见面该有多少话要说呀!可真的见了面,我们却都显得很拘谨,很陌生。弟妹们和父亲分离时还很小,现在真有些不认识了。
父亲的外表一点儿也没有变,只显得更瘦削了。我总觉得他和过去有些不同。他变得亲切、和蔼多了。父亲向我们每个人都问了好,还开了几句玩笑。一路走,我一路打量着他,50年代的威严、朝气似乎少多了,锐气和话锋也不那么外露,更多的是深沉、思索和情感抑制不住的外溢,内中有时还能体味得到某种不易觉察的哀愁,这是过去很少见的。
国家正处在困难时期,为了使国民经济尽快得到恢复,政府用高价赎买、回收大量积存在人民手里的货币。商店饭馆都销售一些贵得出奇的议价商品,特别是食品。父亲讲起他路过北京时,五叔请他吃一顿饭,花了好几十块,两个食量本不大的人才勉强吃饱。连很多地位很高、很有身份的人,饭后也要把菜盘子舔得干干净净。在上海,甚至连幼儿园托儿所也贴上了“看谁把盘子舔得很干净”的宣传画。
在饭馆里父亲和母亲款款地谈着,我们兄妹几个早已把桌上的饭菜横扫一空了。父亲笑着说,你们多吃些,不够还可以买。
母亲不断地讲述这几年我们的经历。她告诉父亲,离开北京后,她给过去的老战友、老同事写信诉说自己的不幸,向他们抱怨命运的不公,好多人连信也不回一封。有的人怕受牵连,断绝了和我们的来往。
父亲听着听着,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很严肃地对母亲说,你们也不是日子完全过不去嘛,不要总把眼光停留在我们自己的一家一户上。现在国家遇到困难,我们参加革命这么多年,应当体谅国家,不能再给国家增添麻烦。你困难,别人也都一样困难,到处向人家诉苦,影响多不好。
九、福州之行
母亲告诉父亲,前些日子,蔡其矫同志到工地上来体验生活,并兼任工地上一个处长的职务,经常来看望我们,给我们很大的帮助和安慰。
蔡叔叔50年代在北京时常来我们家,还为我们拍了不少照片。我们在异乡碰到父亲在华北联大时期的老同事、老朋友,好像内心有了个安慰和依靠,感到格外亲切。可他回到福州之后,没有留下详细的地址,大概他以为不久还会回来的。
父亲很想到厦门或福州去一趟,他要我陪他,我正闲居在家,当然很高兴。我尤其想去厦门,因为福州我已去过多次,觉得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人们都说厦门风光秀丽,面临大海,我还没有见过大海呢。父亲虽然也没去过厦门,可他最后还是决定去福州。
从小我就喜欢和父亲一道出门,不管去哪儿,一路上他总有很多故事可讲。每当看到一座古塔或古建筑,他都能很自然地告诉我它建于什么朝代,有什么特点,有时还讲一些有关的故事或轶闻,生动而有趣。我津津有味地听着,不知不觉中得到很多知识,也受到不少传统文化和爱国主义的教育。
现在,我们俩坐在小火轮上,脚下是平缓流过的清清的闽江水,两岸掠过碧绿的杨柳和连绵不断的山丘。但我发现,这次他却没有过去那种闲情逸致了。一路上他少言寡语,只是久久地凝视着两岸的风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我感到他内心有一种难言的苦衷,更感受到他自然而然中流露出来的,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亲情。
船到福州时天色已晚,我们没有熟人,无处投宿,找了好几处旅馆均已客满。最后总算找到一个临时的安身之处——一家旅馆大厅里搭起的临时铺位,还只能住一夜。主人说明天天一亮就要拆铺,要住就得重新排队登记。
大厅里整夜嘈杂不安,来往客人很多。我们怕丢东西,把手提包枕在头下,衣服皮鞋也不敢脱。坐了一天船,我累极了,一倒下就进入梦乡。醒来时天已大亮,父亲早已起来坐在床上等我,他没有叫醒我,想让我多睡一会儿,自己在看一本随身带来的书。我觉得很奇怪,过去他工作忙,经常熬夜写作,早晨起床很晚。昨天旅途劳顿,晚上也睡得不早,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
洗漱之后,匆匆吃些早点。我说,咱们得赶紧找旅馆,免得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