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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情节的故事 主编:季羡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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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立誓不再说话,以追悔整风鸣放时的“失误”。
  在劳动中,在出工、收工、吃饭、休息时,他一律都只用眼神。手势、点头、摇头来表示干什么或不干什么的意思,而决不吐露一个字。倘若有人吹牛皮、侃大山、说笑话,他有时也压抑不住地笑笑,但笑容极其短暂,马上就转过头去,隐藏其真情的流露。
  只有在孤独得极其痛苦时,他才对自己真正信得过的难友,用浓重的四川口音,诉说自己的身世和心中的委屈。
  所以,大家都称他为“假哑巴”,而不称其为“杨泰泉”。
  在这一次中央考察团来到北大荒之前,各班讨论评比谁可以摘帽子,轮到讨论李定国时,他才第一次当众说出了两个字——“同意'
  等到考察团光临,宣布摘帽子名单时,他因浮肿得太厉害,已卧床多日了,一天夜里含恨死去。
  他死后,难友们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张小纸条,是他给他父母的遗书,只有两行字:
  “多言祸及一生,不孝之子永难侍奉二老……”
  诗人戚玲为此写了一首悼诗,诗曰:
  白白一书生,忡忡作哑人;
  劳动谁与语,仅示白眸神。
  饥病自绝食,大夫苦门诊;
  饱含两眶泪,依然不作声。
  夜阑辞世去,留书嘱亲人:
  不孝难侍奉,多言祸终生!
  考察团光临之际,一个接一个的死讯传来。这明明白白地告诉考察团:这成批的死亡,乃非“一日之寒”所致啊!若你们再晚去几个月,不知在北京和外地又将遗下几多男女老幼孤寡人!
  一位难友哀伤地说:“我们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知识分子本来就不多。可是,有人一边说‘人才难得',一边却又如此大规模地残杀人才,这必将受到历史的无情惩罚!”
  四
  我们快要离开一分场时,一分场为了表示“欢送”,打算让我们享受一次在“战天斗地的‘大跃进'”之后的两年来,我们从未享受过的“饱餐一顿”:八人一桌,每桌八个菜、一个汤,大米饭和白面馒头管够,外加通化葡萄酒和二锅头酒。难友们闻言,欣喜若狂。但中央考察团坚决阻止,理由是这样一来,这帮轻飘飘如稻草人似的饿汉,不知将被撑死、醉死多少个。
  结果,“琼浆玉液”都被取消了,米饭馒头也不管够,每桌只上四个小碟菜,每人两个小小的黑面馍。吃饭时,被大伙儿称做的“这点儿玩艺”,很快都被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甭说八分饱,连三分都不够。大失所望的人们一个个使劲地舔着各自的嘴唇。当场就有人骂骂咧咧地说:“到嘴不到肚的,这叫什么鸟‘欢送'?!”
  小罗死后,我与难友王克勤同志①曾共同向一分场党委几次指控了盛桂林的罪行。分场党委竟表示“无能为力”,因为云山畜牧场已把盛桂林“烙上红印”了,“就等着摘帽了”。盛桂林本人则更拉长了他那耗子脸,瞅着一口大黄牙,对我威胁说:“告诉你:你不要以为离开了云山畜牧场,就可以翘尾巴了!告诉你:天下只有一个党!这里的党组织,只相信那里的党组织已经信任了的人!你还想抱打不平,真是白搭!告诉你吧,我也是擅长政治斗争的!②你不要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①解放战争时期在上海做过地下工作,解放后在海军政治部宣传部做上尉助理员。
  ②盛桂林日常曾自诩:他曾在中央某机械工业部搞过共青团领导工作。
  果然,这一次在我们这个排,全排数十人,偏偏只有盛桂林一人被摘去了“右派”帽子,说他已“改恶从善,改造好了”,而已经惨死的小罗却仍然戴着“右派”帽子。真是“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老天爷”完全瞎透了眼,暗无天日了!
  不过,我坚信但丁的那句话也是一条真理:“一切罪恶,都遭天怒。因为他的目的终是损害别人:或用强力,或用诈术。”任何人物的恶行,迟早总会得到报应的!
  五
  那几天,在一分场的基建队,我们简直成了一群叫化子,一天两顿饭几乎都是“乞怜讨要”才弄到嘴的。
  每顿饭,我们都要在基建队伙房专门为我们开的一个小窗口前,排成拐成几道弯的盘蛇阵,一个挨着一个地捧着又脏又大又黑的大海碗、搪瓷缸、罐头盒、洗脸盆等五花八门的“饭碗”,按名单上前去要来一勺稀粥和一个小窝头。
  基建队的事务长和炊事班长把守在窗口,紧紧地盯着我们每一个人,生怕我们有人打双份。在打稀饭时,吃得红红胖胖的、相互扭扭捏捏眉来眼去的男女炊事员们,故意给我们浮上撤稀汤,还不把勺儿撒满,这使大家很愤慨!
  俗话说“饱时一斗不足惜,饿时一粒贵如金。”我们每天只有七两带壳儿的高粱或玉米,满打满算能够吃到嘴的,不过只有五六两粮食,已经少得不能再少了。再经过这么一番克扣与掠夺,到我们口中的粮食就更寥寥无几了。打渔队打到的泥鳅和蛤什螟,本该当作正常“改善生活”的菜供应大家,但队长和管理员们却利用我们在这种特殊状态下的饥不择食、不惜“斗金换粒米”的特殊心理,竟要外加五角钱才卖给我们一小碟,而且里面只有五六条小泥鳅或三四个蛤什蟆,后来又减少到两条小泥鳅加三四块半个银圆大小的薄萝卜片。
  要知道,那年月的五角钱非今天之五角钱可比。那时在北京,国营粮店最上等的小站米也不过一角九分七或两角五分钱一斤。这就是说,几条小泥鳅竟卖到两斤多小站米的价钱,这又怎能不令人更加愤慨?
  当大家愤愤不平地纷纷提出指责时,事务长和炊事班长居然毫不掩饰地说:“你们都快回北京了,又过好日子了,我们不在你们的身上捞一把向谁捞?”
  这是什么话?!在“吃人的旧世界”,许多地主老财们惯于利用灾荒饥馑之年高抬粮价,搜刮民脂民膏,那不足为奇。没想到,在我们这个号称“不吃人”的新世界,一些共产党员干起这等事来,其行径竟也同样地张胆明目,不以为耻,这是为什么?!
  就在这当口,我对那个年轻而凶狠又流气十足的炊事班长说:
  “听说你还是一分场党代会的代表,你竟然也说要‘捞一把',你不觉得这与你的‘党代表'身份不相称,是非常可耻的吗?”
  “什么‘可耻'?”他咆哮开了,“我是‘党代表'又怎么样?你敢出来说话,难道在你们这伙人中就是你的骨头硬?”
  “我的骨头硬又怎么样?”我也大声说,“我看你这种神态就不像个共产党,而是‘刮民党'!”
  他愣了一下,马上说:“怎么?你想带头暴动吗?”
  “如果你们再这样残酷地剥削大家,迫使大家忍无可忍,闹一闹也未尝不可!”
  这时,双方都出来不少人一齐大吵大嚷,嚷得那间小屋子似乎都快炸开了。
  对于这样一种局面,基建队乃至一分场的领导,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六
  我们饿得实在没法可想,只好不时到家属宿舍的一排排平房前面长长的垃圾堆上,捡些大葱根、胡萝卜头充饥,当然都等不得去冲冲洗洗就向嘴里塞。有几次,我一捡到洋白菜根,就都像啃甘蔗段似地,用牙齿撕去外面污秽不堪的硬皮,生吃里面的嫩瓤儿,觉得比鲜嫩的黄瓜还甜美。
  身处这种绝境,对来自云山畜牧场的最新传言也就毫不足奇了。据说在我们离开云山之后,那里每死一个“右派”,都有好些人自告奋勇地争着去守护死者,为的是争取那一两个小小窝头的夜餐,有时甚至不惜“拼命”地大打出手……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世间'啊?”我想,难道仅仅因为饥饿,人们的道德观念和心理状态就应该发生如此的剧变吗?沙俄时代的著名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被尼古拉皇帝流放西伯利亚十年后所写成的被公认为触目惊心的传世之作《死屋手记》中,也没有出现过人类精神如此急剧堕落的景象啊!
  可是,在我们这个号称比以往任何一种社会形态都文明、都进步的社会的一隅,对人的“改造”场所的一角,一些“改造”人的人尚且缺乏人性,一些被“改造”的人也就“法之以师”了,尽管表演的形式不尽相同。
  七
  离开一分场的那天早晨,快捆行李时,我才发现农场卖给我的那份作为一分场到北京的四天路程粮食的四斤农场土造饼干通通不见了。装这四斤饼干的破毛巾袋,也被扔到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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